鄢国培——逝世20周年
江月不随流水去
——缅怀鄢国培
袁在平
一 1995年12月22日,《长江三部曲》(《漩流》、《巴山月》、《沧海浮云》)的作者,著名作家鄢国培,因一场意外车祸而逝世。“江月不随流水云”。今年是老鄢逝世20周年。作为他的读者和朋友,笔者特写下此文,以表达对他的深深怀念之情。
我与老鄢相识是在他写作《漩流》的初期。那时我在宜昌地区文化馆工作。1978年初夏的一天,馆长来层林对我说:“小袁,宜昌港务局一位工人在写一部反映长江生活的长篇小说,已写出20万字了。我去要几章来,看看能不能在《高峡文艺》上先选发一两章。”没几天,稿子拿来了,共5章:即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章。阅稿、选稿的任务交给了我。全是用红横格线材料纸工工整整所誊写好的。小说暂定名《逆流》(后改名《漩流》)。我一口气把它们全读完了。总的印象是:这决非一般的作者!我甚至根本不相信他是一位“工人”。知识面的广博,文字上的老道、熟练、流畅,所展开的历史画面的开阔,如行云流水般的铺陈、描写,人物形象的栩栩如生等等,均令我吃惊。它甚至还使我想起了巴金。巴金的作品曾使我领略到了那个我所并未曾经历过的三、四十年代的鲜活社会;而今天,我所读到的老鄢的这部《漩流》初稿,又再一次使我身临其境地、令人耳目一新地深深感受到了三十年代如火如荼的社会斗争生活。在刚刚经历完了“文革”十年 “文学浩劫”后的70年代末,我能一下读到这样一部如此成熟、艺术感染力如此强烈的文学创作新著,这真是个意外,一个奇迹!我对鄢国培肃然起敬,十分钦佩。
也便是从这时起,我们成了“知音”、朋友。老鄢家住宜昌市隆中路4号,离地区文化馆很近。我们经常来往、交谈;但谈得最多的还是文学。通过交谈我了解到,他从小酷爱文学;1954年便在上?!渡倌晡囊铡贩⒈砹诵∷荡ε鳌斗镂蚕摺?;1956年便由重庆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短篇小说集《老鹰岩探矿》;1957年因他在上?!睹妊俊贩⒈淼亩唐∷怠端鞘切腋5摹范艿脚校凰诔そ系焙T弊阕愣嗄?。这就难怪他能写出《漩流》这样气势磅礴、生动感人、川江风土气息那么浓郁的长篇小说了。我在后来发表的一篇传记《鄢国培的文学之路》的题记中写道:“他不是一般的海员、电工。他是那个时代从工人中脱颖而出的知识化了的思想敏锐、文学素养很高的作家。这不觉令人想起高尔基的那句话: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这是我最初接触鄢国培所获得的印象,也是后来《漩流》出版后我读完了该巨著后的深刻印象。
鄢国培为人谦逊、热情、真诚。他是资深作家,但哪有一点点作家架子。在文化馆我的那间编辑斗室里,当交谈到快吃午饭时,我们便双双走入离天主教堂不远的一家“峡江饭店”,小酌几盅。每次必点一道菜:“狮子头”。这是我俩都喜欢吃的;我想,这道菜在当时的宜昌市,也只有“峡江饭店”做得最好吃。时老鄢在宜昌长航船上工作,有一个五口之家,手头并不宽绰。然而,每次饭后结账,他总是抢着掏钱。
《漩流》第四章,写的是男女主人公朱佳富、杨宝瑜在杭州冷泉边“定情”的爱情故事。冷泉边“定情”,突出的是一个“冷”字、“情”字。作者以火一般的激情,把作品写得如泣如诉、如倾如泻;写得情真意浓、悲悲欢欢、悽悽切切。这是一对有着宏伟抱负、坚贞不渝、同时又充满着浪漫情怀的青年知识分子。作品写出了诗一般情爱的意境。老鄢很钟爱这一章;我也极欣赏这一章。然而,当我把这一章选入《高峡文艺》呈报上级领导审稿时,上级领导把它抽下来了,还批评说:“这完全是资产阶级情调嘛,怎么能发呢?小袁,这篇不用,换别的稿件。”当后来老鄢知道这件事后,只是笑笑,没哼一声。
二
1978年8月,鄢国培参加了湖北省文联在当阳玉泉寺举办的全省文学创作班。几个月下来,他在创作班上完成了《漩流》后大半部分的近30万字的初稿。次年8月,《漩流》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在刚刚“解冻”的中国文坛引起了轰动;这是宜昌有史以来的首部长篇小说,在宜昌乃至湖北省的反响尤为强烈。然而老鄢却没有陶醉在胜利和荣誉中。就在《漩流》出版不久,他便风尘仆仆地奔赴了重庆查阅历史资料,立即投入《长江三部曲》第二部《巴山月》的创作准备工作。老鄢之所以抓得这么紧,这与他向来对文学事业有一种紧迫感密切相关;就像多年后他在北京参加党的第十四次代表大会时那样,于大会闭幕的当天,他便立即离京乘车赶回了湖北老家,其目的是要争分夺秒写作。
1980年,宜昌师专中文科把“《漩流》研究”立为重点科研项目,牵头人是当代文学教师谢道弋。谢老师知道我与鄢国培熟,要我牵线搭桥,把老鄢请到师专来作《漩流》创作讲座。我欣然应诺。时鄢国培于该年11月刚刚完成《巴山月》上卷的创作,全书40万字,并交出版社付梓。正在这当口,12月23日,老鄢来到了师专作“《漩流》创作讲座”。我作全程陪同。一间大课堂里,学生、老师坐得满满的,门外还有人。老鄢是四川人,但川音不重。讲话不用讲稿,讲得异常生动?;坝镏屑凶炮缎秤胗哪岢∩鲜辈皇北⒊稣笳?ldquo;轰”然笑声。师专的这个研究课题经历了近一年的活动后,该校于1981年12月,以校刊《教学与研究》第4期的专刊形式,出版了《〈漩流〉评论专辑》。辑中收入了鄢国培在该?!短浮翠隽鳌荡醋鳌方沧穆家粽砀?,收入了该校老师、学生评论文章计16篇。这是《漩流》问世后所出版的首部《漩流》评论专集。
1980年至1986年,在《巴山月》、《沧海浮云》两部长篇的写作空隙间,鄢国培曾多次为宜昌市、县所举办的各种创作学习班授课及参加各种创作座谈会和研讨会,以满腔热忱支持业余创作。1983年8月,兴山县文化局在榛子岭举办“全县民间文艺学习班”,老鄢欣然应邀到会授课。他在会上作了“民间文艺与文学创作”的专题讲话。他从小就是听摆“龙门阵”(讲故事),听当地民间艺人演唱民歌、“金钱板”、“莲花闹”长大的,有着丰富的民间文艺积累及深刻感受。长篇巨著《长江三部曲》的创作,正是深深汲取了川江两岸及宜昌地区丰富多彩的民间文艺营养的。他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与会的最基层民间文艺工作者及业余作者,受益匪浅。学习班上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叫张雄的业余作者,是兴山县粮食局榛子公社粮管所职工。他刚在《芳草》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唉,这小妞》。他对鄢国培尤为敬重,并一下与老鄢成了忘年交。老鄢鼓励他:创作无止境,贵在坚持。学习班期间,正逢“严打”。一天夜里,一群公安干警在县粮食局局长的带领下,突然出现在学习班:张雄被捕了。据说“罪行”是“赌博”。张雄被带走时,鄢国培对他说:“小张,不管怎么样,你迟早会出来的。你还很年轻,会慢慢成熟的。出来后我支持你,继续搞创作。”
三 鄢国培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形成了自己深刻的创作思想和写作习惯。诸如他曾说过:“一个人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来写作,是十分痛苦的”;“文学是写人的,故事好编,人物难写”等等。这些,均是他始终遵循的创作法则。他写作不用提纲,长篇、短篇均如此。他认为,小说中的人物设计,情节、故事的发展,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都会因人物的“典型性格”、“典型环境”等因素而发展变化。而写作提纲,则最容易以固定的模式而束缚住作者的思路,障碍创作,并最终影响到作品的质量。
他一生中有着较多的爱好。这些爱好,都与他的创作密切相关。其中,读书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爱好。在当时,他读完了所有他能找得到的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在人生的旅途上,不管到哪里,他的床头总放着几本书;每天睡觉前,他总要读一会儿书方入睡,从来如此。“我不单读文学作品,凡天文、地理、经济、政治、哲学、历史……我都读,甚至医、卜、星、相之类的书,我也读”(《沧海浮云·后记》)。其次是钓鱼、下棋。下棋是他二十余年长江海员生活中的一种爱好。他的棋艺很高,一般棋友难以是他的对手。古老川江上的惊涛骇浪,长江两岸的风土民情、壮美风光,陶冶着他的性情,拓宽着他的胸襟,扩张着他的视野和知识;而他与海员们水乳交融的生活,也同样加深了他的素材积累和生活体验。茶余饭后,他与船员们围坐在甲板上,或摆“龙门阵”,或搬来一张桌子下棋。下赢了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下输了的,翘胡子瞪眼,火一上,把棋子儿往江里扔。等上岸后再买一副新棋子,然后再战。
鄢国培离开船上后一头扎进了写作中,几乎不下棋了。新相识的文友和作者中,极少有人知道他会下棋的。在当阳玉泉寺省创作班上,作者中的一位外地区象棋骁将,居然找到鄢国培下棋;而老鄢居然答应了。围观者无不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露出惊讶。老鄢三战三捷,赢了。四周响起了一片“嘻嘘”声。当场有人给老鄢赠了个雅号:“偶尔露峥嵘”。
四
钓鱼在鄢国培的生活和创作中,占有着重要位置。他于1957年所发表的小说《他们是幸福的》遭到批判后,他便搁笔了,一搁便是20年。但创作活动没停止。他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以“读书”、“钓鱼”等方式,为以后写作大部头著作《长江三部曲》作充分准备。那期间,他的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在读书和钓鱼等爱好上;尤其是“文革”十年动乱时期,他闲暇阔绰,钓兴盎然。一根闪悠悠的钓鱼杆成了他的特殊 “护身符”、“通行证”。戴红袖标的道路“巡查员”,在路口可以截住任何一个人纠缠不休;而老鄢和他的钓鱼伙伴们,则凭籍着一根根钓鱼杆,出入自在,畅通无阻。那时,老鄢骑着一部“跛驴”单车,头戴一顶被晒得发黑了的草帽,车屁股上再拖一条“尾巴”(钓鱼杆),近则十几里、几十里,远则上百里地奔往于宜昌、枝江、当阳等地的溪河沟边,堰塘湖汊,一钓便是一天、半天。那时候,老鄢把钓鱼杆架在水边,抛下去一只诱饵,观其晃晃荡荡,尽情地享受着那“愿者上钩”的乐趣;而脑海里则盘算着小说里的人物、情节……钓累了,干脆把钓杆插在水边不管,敞胸露怀、仰面而卧,双手将头一抱,便完完全全钻到他想象着的小说中的天地里去了。
鄢国培在《谈〈漩流〉创作》一文中写道:“我的《漩流》中的大多人物、情节的构思,便是在这样(指钓鱼)的时候完成的。‘因祸(指十年动乱)得福’,《漩流》在写作上还比较顺手,‘钓鱼’是帮了我很大的忙的”,“钓鱼是我换着使用的另一种写作方式”。
1978年秋,在当阳玉泉寺省创作班上,老鄢的《漩流》初稿的写作进入了最后阶段。他被安排与农民诗人习久兰同住一间房。他俩都有一个共同点:睡觉都打鼾。每当夜澜人静,这间古刹小厢房里,便响起了鼾声 “二重唱”;那震撼四壁的鼾声,一个更比一个响,一声更比一声高。后来老鄢风趣地对我说:“老习的鼾声真大,我硬是比不过他。”而他们的写作习惯则截然不同。创作班上,老习成天埋头写。而老鄢则每天作了这样的安排:一早起来写作,早餐后出去钓鱼;中餐后午休至下午三点,三点至五点半写作;晚餐后至午夜十二点写作。每天出去钓鱼,两、三斤鱼便到手。他钓鱼不吃鱼;所钓的鱼全给了时在玉泉寺开展文物考古工作的宜昌地区考古队??脊哦又械募肝?ldquo;酒仙”们,天天有鱼下酒,真可谓“饱享”了口福。
老鄢在玉泉寺创作班上的钓鱼活动,实际上是一种对《漩流》后半部分章章节节重新进行酝酿、构思、布局的“打腹稿”活动。每天钓鱼回来,篓子里的鱼“丰收”了,脑海里的酝酿、构思也“丰收”了。一天,习久兰和长江文艺出版社的一位编辑散步到了玉泉河边,正逢老鄢在钓鱼。老习见鱼钩被鱼拖跑了,而老鄢没发现,不觉叫了声:“老鄢,鱼钩被拖跑了!”老鄢如梦初醒,抬眼一望,来不及脱鞋袜长裤,一纵身便跳进了水里。钓着的是一条大鱼,老鄢全身湿得象只落汤鸡。习久兰说:“老鄢,你真是不要命了!赶快上来换衣服吧。”而老鄢却毫不在乎,把鱼高高提起,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说:“嘻嘻,好大!好大!”看来,老鄢这天钓鱼还是值得的,钓鱼回来后,他一口气写出了九千字的《漩流》文稿。
时在玉泉创作班上的宜昌作家,除鄢国培、习久兰外,还有黄声笑、刘不朽。刘不朽的爱好是打牌,牌瘾大。老刘在玉泉班上打牌也是出了名的。于是,一条关于宜昌作家的趣闻,便很快在创作班内外传开了,说:“刘不朽的诗是打牌‘打’出来的,习久兰的诗是打鼾‘打’出来的,鄢国培的小说是钓鱼‘钓’出来的。”
玉泉寺的省创作班结束后,老鄢的《漩流》被省文联定为了向国庆30周年献礼的作品;并通知鄢国培抓紧修改,将于次年(1979年)2月送出版社付梓。时间紧迫,任务繁重。那毕竟是一部初稿呀!他还有好多想法、好些遗漏需增写,好多章节、好些篇幅得进行调整、修改等等。为赶进度,他日夜苦战。谁料,越急,修改的进度越慢。由于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这位从不失眠、精力充沛的汉子竟然失眠了!一天,很有些倦意的老鄢又来到了我的那间编辑斗室里。因他心里有压力,我们闲聊了一阵后他便走了。然没多久,他又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问我身上带没带钱。原来他在附近的街上看到一个老头在卖鱼篓,想买一只,但没带钱。我把钱掏给他,鱼篓很快买回来了。鱼篓子小巧别致,手艺精湛。他双手抱着就像抱着一件“珍宝”,上下左右,摸个不停、看个不够,嘴里不住地说:“嘻嘻,你看,真好!真好!”忽然他双手停住,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嗨,有了,‘卡壳’了不硬写,我钓鱼去!”潜台词我听得懂:钓鱼既能使他精神放松,还能使他在《漩流》修改中所遇到的问题得以迎刃而解。
五 1983年的3月,《长江文艺》编辑部在枝江湖北省化肥厂招待所里举办小说创作班。时已先后出版了长篇小说《漩流》和《巴山月》上卷的鄢国培又来到了该创作班写《巴山月》下卷。招待所后面有一片柳林,柳林中有一口不大不小的堰塘。每天写作间息,老鄢便提着一根钓鱼杆、端着一个脸盆来到这里钓鱼。杂草、灌木丛生的堰塘边上,被蹲出了一个个光溜溜的“营盘”,地上落满了烟头。钓上来的鱼用脸盆养着,然后又泼回到堰塘里去;有时,他也把钓上来的鱼带回送到招待所食堂,让炊事员们吃顿美味。
一天,我陪同省里的同志从宜昌来到了省化肥厂招待所创作班。我来到了老鄢的房间里,说:“老鄢,有吉普车,我们明天去钓鱼吧。”老鄢诡秘地望着我笑了笑,说:“嘻嘻,你也想过过瘾?”我说:“我不会钓鱼,我是专陪你的。”第二天,一辆吉普车载着几位钓鱼伙伴,在枝江县文化馆干部常艺生的带领下,朝问安方向的乡村开去。一路上老鄢口若悬河,兴致盎然,讲的全是钓鱼方面有趣的事情。我孤陋寡闻,似懂非懂地直觉得他在钓鱼方面的知识渊博。吉普车在一片开阔的田野上的一口大堰塘边停下来了。然而,我们刚刚在堰塘边蹲下,一位青年人跟过来了:“喂,这里的鱼不许钓,钓鱼要???!”老常走过去说了一阵,看来没生效。青年人气冲冲地向老鄢奔来了。老鄢赶忙站起,我也立即站起迎上去。“同志,抽烟。”老鄢一下递过去两支“永光”烟(当时湖北的高档烟)。我也赶忙递上去一支烟,并指着老鄢向他介绍说:“这是省里来的大作家,在县里写文章。写得太累了,出来玩玩。”看来这番话起了作用,年青人再没吱声,走开了。
老鄢为我选好了一个场子让我下钓;然后他也选了一个地方蹲下来。他很快又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不一会,鱼来咬他的钩了。他一连钓起了七八条鱼;而我的钩却连动也没动一下。我沉不住气了,说:“我这个地方可能没鱼。”老鄢听了哈哈大笑,笑过后说:“别作声,会把鱼吓跑的!”他又看了看我的钩钱,说:“噢,你的钩没沉下去。把浮子往上挪一挪。”我照办了,他又说:“再挪一挪。”好一会过去了,我的钩仍没动静。于是我撇下钓杆走开去,在一块草地上坐下来抽烟。刚抽上两口,老鄢叫开了:“喂,鱼咬钩了,快拉!快拉!”我赶忙跑过去,把钓杆儿使劲一拉:只听得水中“扑通”一声!鱼儿跑了,鱼饵儿也没了。一只空钩像是嘲笑我似的在钓杆下面晃荡荡地直摇头。老鄢打趣地说:“嘻嘻,嘻嘻,像你这种钓法,恐怕连鱼儿钻到了你的鱼篓里你也钓不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也再没有鱼来咬我的钩。而老鄢却在我的对岸跟一条无鳞的大鲢鱼捉开了迷藏。只见他随着鱼的摆动,一时将线放长、一时将线收短,一来一去、一左一右……那劲儿真跟玩猴把戏差不多。我说:“老鄢,快,快拉呀!”老鄢却说:“嘻嘻,钓鱼玩的就是这点味儿。”他“玩”了好一会,味儿像还没有玩够似的。于是我急了:“再不拉,鱼就跑啰!”老鄢却说:“我要让它挣个够,挣得精疲力竭了再把它拉上来,那才叫跑不了了哩。”又过了好一会,老鄢果然轻轻松松地把鱼提上来了。
整整一个上午,我没钓到一条鱼。我再看看老鄢时,只见那网眼密扎、十分精致的兰色网兜里已被白花花、黑灰灰的大小鱼儿装得胀鼓鼓的了。又是一次“大丰收”。上车时,我把那网兜儿提了提,又放下,说:“老鄢,你今天大概又能写出八、九千字的文稿了吧。”老鄢笑笑说:“嘻嘻,难说,难说。”
老鄢离我们而去了!1993年4月,为方便读者阅读,经作者鄢国培再次修订后,长江文艺出版社汇集先后已出版了的《漩流》、《巴山月》、《沧海浮云》三部长篇小说到一起,每部分上、下两册共计6册,又再次出版了全套精装本长篇巨著《长江三部曲》。该《三部曲》共200万字。鄢国培另还出版有长篇小说《冉大爷历险记》一部,还发表有中篇小说《美丑奇幻曲》、《荒漠的神殿》计两部;另有散见于全国各地报刊杂志上的散文、随笔、文艺评论数十篇。老鄢一生共给我们留下了文学作品300余万字。
鄢国培逝世后,散文家、诗人羊翚在湖北省文联、湖北省作家协会为老鄢在宜昌举行的追悼会上挽联曰:
巴山夜雨,巫山激流,沧海浮云,世间流传长江三部曲;
海员身世,作家情怀,公仆风范,文苑长恋辛勤涉滩人。
是的,我们应感谢这位作家,他的这副挽联,该道出了多少人对作家鄢国培的心声。
编者注:
鄢国培(1934—1995年),四川省涪陵市南川县人,祖籍四川铜梁。曾当过长航海员、电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1952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代表作有《长江三部曲》(包括《漩流》、《巴山月》、《沧海浮云》),约200万字;长篇小说《冉大爷历险记》;短篇小说集《老鹰岩探矿》;中篇小说《美丑奇幻曲》、《荒漠的神殿》等。另外还发表了大量散文、杂文、评论、创作谈、随笔。曾任宜昌市文联副主席、宜昌市人代会常委。1984年从宜昌调入湖北省作协当专业作家,当选为省作协副主席、主席、湖北省人民代表、中共十四大代表等。职称文学创作一级,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另兼任湖北省文联副主席、湖北企业家作家联谊会会长等职。
作者简介:袁在平,汉族,湖南资兴市人,武汉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湖北省宜昌市群艺馆副研究馆员。曾长期担任地方文艺内部刊物编辑及从事地方文史研究和文学创作?!兑瞬幕尽犯敝鞅?,首席主笔。中国民俗志伍家岗卷总纂。省级以上刊物发表文史文章、散文、诗歌、报告文学作品近20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