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陈宏灿先生在八斗方做田野调查(图片由徐晓光先生提供)
陈宏灿(1950-2019)。历任枝江县公社秘书、公社书记、县委副书记,当阳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宜昌市文联主席、《三峡文学》主编,宜昌市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主任委员。湖北省作协第四届理事。副研究员。
1979—1980年赴藏工作。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草生草长》、《紫蝴蝶》、《断毁》、《血本》,中短篇小说集《红毛怪》,报告文学集《一路大风》、《从七把瓦刀到亿万富户》、《杏林之星》,共出版文学作品八部。
报告文学《一座富有魅力的水塔》获人民文学首届银杉文学奖,中篇小说《党委书记》被《中篇小说选刊》选载,并改编成电视剧在央视和多家省市电视台播放。
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
——悼宏灿兄
文/ 张永久
去年腊月廿八,天黑时分,我正在家里读一本书。手机响了几声,又莫名其妙挂掉了。似乎有个老朋友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一看手机页面,上面显示的是“陈宏灿”三个字。我当时的念头是:也许自己想多了吧。联通信号经常不稳定,电话打来又断的情况时有发生。当即拨号打过去,接电话的是女声,心里顿时升起一丝不祥的征兆?;姑坏任椅食轮飨罱硖逶趺囱苑奖闼邓浅潞瓴拥呐?,她父亲身体有些不适,在住院。病房中想见几个老朋友,纸上写了名字,她便按照这些名字打了电话。
关上手机,我就去了一医院。踏着夜色匆匆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九点钟。远处的霓虹灯闪闪烁烁,仿佛在传达什么神秘的语言。那晚在夜幕下行走,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现代派诗人艾略特《荒原》中的诗名:“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死去的土地上混合着丁香,混合着记忆和欲望……”过了耳顺之年以后,谢幕的朋友逐渐多了,内心深处的沧桑与苍凉堆积得越来越厚。就在最近短短的几个月里,先后送走了映泉兄和蔡静安老先生,以前只说四月残忍,后来知道秋天残忍,如今方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每个季节都是残忍的。死神张开巨大的翅膀在天地间掠过,翅膀扫到谁,就将谁带走了。在冷酷无情的死神面前,人类只能是无奈、无助和无力。
也许宏灿兄的情况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糕。前几年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心理和身体状况受了些影响。但是不管怎么说,再奇怪的病也是一种慢性病,不会在短时间内就夺走人的生命。一路这么想着,一医院到了。登上电梯进入病房之后,我发现情况比想象中的果然要好。宏灿兄躺在病床上,鼻孔上插了一根管子,见我进来,他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女儿告诉我,前些天父亲不慎染上了流感,因为身体比较虚弱,抵抗力下降,导致肺部感染,呼吸道严重不适。昨天夜晚感到非常难受,差点没挺过去。听了宏灿兄女儿介绍病情,我心里感觉有了点底。在病床前安慰说,每个人一生中都有些艰难关口,只要挺过去了,又能够元气淋漓,继续往前走一大段。宏灿兄边听边点头,因为插了管子不能说话,躺在病床上的他伸出大拇指连连摇动,表示这些话他听进去了。
正月初十,好友吕志青从武汉回宜昌过年,请了几个老朋友在一起小聚。席间我说起那天夜晚的情景以及宏灿兄的病情,在坐的老朋友无不唏嘘,感叹人生之易逝,命运之无常。并且说好了过几天去看老领导宏灿兄。
前天(正月十一)下午,我给陈宏灿的手机打电话,接电话的仍然是他的女儿。我问她父亲的病情怎么样了?是否有些好转?他女儿在电话那头说,谢谢张叔叔关心,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已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白天好一点,夜晚有点难受,每天凌晨时分呼吸有点不畅……我在电话中转告了杨尚聘、郭寒等几位老朋友对宏灿兄的问候,说过几天再去看他,请他一定保持乐观心态,保重身体,云云。
没想到昨天(正月十二),临近中午时分,好友李明义打电话来告诉我,宏灿兄走了。他已接到有关部门的通知,星期一上午九点半在殡仪馆参加陈宏灿的追悼会。过了一会,宏灿兄的女儿也打来电话,告知她父亲已病逝,时间是凌晨五点左右,一口气没接上来,人就走了。他女儿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安慰她节哀顺变,照顾好母亲的身体。除此之外,再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
宏灿兄的辞世确实让人感到突然。昨天(正月十二)我在微信上发布这条消息后,朋友圈里许多人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或留言,浓厚的怀念之情令人动容。同时朋友们表达的另一层意思是保重身体,珍惜生命,虽然人活着永远都要往前赶路,但是也可以慢一点,用不着那么匆忙。
回想这些年来与宏灿兄的友谊,许多鲜活的场景顿时涌上心头。宏灿兄刚调到宜昌市文联那阵,临时租住在云集路与致祥路交汇的一栋楼房里——那是刘不朽老师原来的住房,后来刘不朽买了商品房搬走了,由单位出面租了这间房子,供陈宏灿做临时宿舍。我隔三差五去看望他,那时候他对文学已逐渐痴迷,喜欢博览群书,我们经常交谈各人的读书体会,更多谈论的是他当时正在写作的长篇小说《莺飞草长》(出版时定名为《草生草长》)。陈宏灿的人生之路最初选择的是从政,很年轻时(26岁)就当上了枝江县委副书记,后来作为援藏干部进西藏,他的心脏后来安放支架,大约就是当年在西藏工作留下的后遗症。
晚清重臣张之洞从政有一句名言:显菩萨心肠,挟霹雳手段。宏灿兄在从政这条路上,“挟霹雳手段”似乎有点差强人意,但是“显菩萨心肠”却是做得十分到位的。由于错综复杂的历史原因,宜昌市文联下辖的《三峡文学》杂志社后来变成了事业单位,工资福利这块很是羞涩。最困难的那些年,每月工资两三百块,还需要完成这样那样的种种任务(比如订刊物、拉广告等),日子过得艰辛、苦涩和狼狈。杂志社有一次开会,陈宏灿作为文联领导到场讲话,堂堂七尺男儿,刚开口说了几句就眼眶微红。他说杂志社职工工资太低,自己作为文联领导,感到对不起大家。说着说着,声音竟至哽咽起来。那一场景永远停留在我和杂志社同人们的脑海中,定格成一个感人的画面。
退休后我们的交往更加多了起来。他是我的上级,也是我的朋友,我们有相近的价值观、话语体系和对人对事的判断标准,又有相类似的兴趣爱好。有一阵宏灿兄和徐晓光兄在一起,拍摄电影以及抗战老兵的纪录片,忙得不亦乐乎。他是一个对文学事业十分痴迷的人,平时喜欢打太极拳、冬泳等运动,仗着身体底子还不错,玩命似的做事。有一年夏天,他带我到宜都枝城镇附近去看望一个抗战老兵,沿途指指点点,说这儿那儿全都是当年抗战的战场,其熟悉程度可以用成语“了如指掌”来形容。宏灿兄的这些研究成果,后来写成了长篇纪实文学《浴血大鄂西》一书。
宏灿兄染上渐冻症是前几年的事。那一阵他的情绪明显受到了影响,大约有两三个月没见,再见时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人也消瘦了一些。西陵区文联主席阎刚请他吃饭,特意选择了他家附近的一家餐馆。那天见到宏灿兄时他的精神状况尚好,说正在加强锻炼,每天围绕自己的家走上一圈,每天行走的距离还在慢慢加大。这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打电话,问候他的身体状况如何。大约在一个多月前,宏灿兄忽然给我打电话,通知我上QQ,接收一个文件。我登上QQ接收的这个文件,是他精心准备的一份写作素材,内容是长江大侠吕紫剑的生平资料。吕紫剑是民国时期宜昌大南门人,在全国声名遐迩。陈宏灿在电话中说,他自感身体状况欠佳,恐怕是无力完成以前的一些写作计划了,把吕紫剑的这份资料交给我,希望能对我的写作有帮助。听到如此温暖的话语,我的眼泪差一点掉了下来。电话中频频安慰说,不会的,保持良好的心态,我们结伴而行,争取一起再多走十几年、几十年。
当时感到这些话语坚强有力,现在想来依然显得空洞苍白。在无常的生命面前,人类的无助、无奈和无力感既盘根错节,又根深蒂固。前段日子网上流传作家周大新长篇小说的《天黑得很慢》,文中写道:“许多老人说来什么都懂,其实他们是对老年一无所知的孩子。很多老人并没有做好面对老年这一段路的准备。人从60岁进入老境,到天完成黑下来,这段时间里有些风景应该被记住。记住了就会心中有数,不会慌张。”
天黑之前,人生最后一段路途的光线会逐渐变暗在而且越来越暗。我们要理解和看淡这些最后的日子,做些心理准备,道法自然,泰然处之。话说得非常透彻,掷地有声。希望我和我身边的老年朋友们仔细品味咀嚼。有的说人生漫长,有的说人生短暂,无论人生漫长还是短暂,我们都不妨把脚步放慢一点,充分享受生命带来的乐趣,以悠闲的心态去面对生命的各色花开,不要离别得这么匆忙。忽然想起这是加拿大的一首著名民歌,歌词似乎还与爱情有关:“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心中响起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泪水忍不住就涌进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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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永久 图:徐晓光 编辑:冯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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