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由重庆市南岸区图书馆主办的《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毛子诗歌分享朗诵会在重庆市大众书局举行。
首届扬子江诗刊年度诗人奖得主、宜昌市诗歌诗词协会常务副主席,《三峡文学》执行主编毛子现场分享诗歌创作的思路,邀请诗友分享诗歌、感受诗歌的魅力。
毛子分享创作思路
《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2017年4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全书收录了毛子历年创作的诗歌180余首,由《软体动物》《冰川擦痕》《生活书》等三辑组成。毛子的写作,打通了历史和现实,他者和自我,宏观和微观。他有着强大的对“大词”的处理能力。贯穿于其诗的,是强烈的悲悯意识:对他者、对自我、对身边的细微之物。悲悯之中,既涌动着诗人对生活的热爱,又时时可见反思、审视的光芒。
#大家说毛子
野夫:毛子的诗具备这个时代稀有的一种品质,锋利,庄严,与时俱坠的切肤之痛。他从未躲在浮华背后软语呢喃,我深知他在长夜为谁大恸。
李元胜:毛子追求深邃的文本,同时,它们又须具有某种透彻的敞开性。这种看似矛盾的要求,给写作带来了很高的难度。所以,毛子诗歌所表达出来的复杂性,是减法做到极致之后的复杂性,有着毛子式的特别诗意。
张执浩:沉痛是毛子诗歌中一贯的主题,罪恶,羞耻感,以及由此带来的自省和批判意识在他的每一首作品都有不同程度的显现。他的语言充满了与世界的对峙和紧张关系,以及在与生活的牴牾和摩擦中发出的撕裂撞击之声。他一心向善,却不得不恶中取善。
陈先发:毛子的诗,是我们这个时代向后世所能交付的最好的语言学成果之一。
朵渔:是直取诗歌的核心,还是追求信仰的高度?毛子的诗歌仿佛有两颗心脏,早年间他壮怀激烈,现如今已由夏入秋。诗歌的修行也是爱的修行,毛子的诗里有大爱,经由爱,抵达诗歌的核心或高度。
刘波:当别人在乡愁中渴望返回出生地时,毛子却在扩大自己故乡的版图。那些给他留有精神追索空间的地方,都是他的故乡,这种精神之乡让他走得很远,越过了狭隘的小地方情结,将孤独置于更广阔的人生天地间。
本名余庆,60后,湖北宜都人。宜昌市诗歌诗词协会常务副主席,《三峡文学》执行主编。曾获首届扬子江诗刊年度诗人奖、第七届闻一多诗歌奖、御鼎年度诗歌奖、中国独立诗歌奖、后天诗歌奖、十月文学奖等奖项。出版诗集《时间的难处》《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
诗歌分享朗诵会现场
《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诗?。?mdash;—
▍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
在宜昌,我并不快乐
我与周围的生活格格不入
为什么一直在后退
为什么我快把没到过的地方当成了祖国
它们是布拉格、伊斯坦布尔和维尔诺……
其实,那么多的城市是一座城市,那么多的人也是一个人
昨天,我打开台灯,帕慕克说:
——我领会那个保险小职员内心的羞怯
而米沃什摊开手:我真的不知道波兰
但熟悉漆黑中的那一条条巷道……
真的很古老啊,那些我没到过的城市
像他们的晚年赶上了我
现在,我是一个没有国家的人
我的乡愁也抵触着
那块小小的宜都
▍星空
那么多的人,已回到繁星深处
即使在最冷的夜里,我都拥有一部
温暖的天书
一层一层地打开,他们都在那里
——我的父辈,父辈的父辈……
隔着无数光年,我听到他们窃窃私语
多么匀称而守恒??!
在辽阔的分布之下,我谦卑、幸福
我有幸加入到
川流不息的生机之中……
▍捕獐记
夜里没有事情发生
大早醒来,南边的丛林有了动静
溜烟地跑过去,昨天设下的陷阱里
一只灰獐蜷起受伤的前肢
多么兴奋啊,我抱起它发抖的身子
当四目相视,它眼里的无辜
让我力气全无
只能说,是它眸子里的善救了它
接下来的几天,它养伤
我也在慢慢恢复心里某种柔和的东西
山上的日子是默契的
我变得清心寡欲
一个月亮爬上来的晚上,我打开笼子
它迟疑了片刻,猛地扬起
如风的蹄子
多么单纯的灰獐啊,它甚至没有回头
它善良到还不知道什么叫感激
▍咏叹
着迷于圆形的事物
我说亲爱的泪珠,我说翘起的臀部
我说恢弘的苍穹之下
人间灯火……
但最终,我止于不说
止于万物的圆满,成为
软体动物
▍软体动物
活着。从诗歌里获得一点自信
在女人那里,窃取温暖
除此之外,只有书籍和我保持持久的关系
它里面的人和事,快和我经历的生活混为一谈
还有什么像文字,毁掉又把我唤醒
想想总有一双鞋,一件衣服和一个日子
陪我化为灰烬
这使我对一切琐碎的事物抱有悲悯之心
昨天,又一次去了墓地
那儿除了安静,什么也不能给我
它们告诉我:死亡,只是生命里的事情……
▍她们
一些女人可以把你点亮
一些女人可以把你点燃
一些是暗物质
一些是发光体
一些掀起感官的波涛
一些闪烁灵魂的光泽
一些从来没有诞生
一些再也不会回来
一些无望
一些无比
一些,加上另外的一些
其实就是一个
绝无仅有的一个
无以计数的一个……
▍总有……
总有一栋校舍没有倒塌那是在它倒塌之前
总有一群孩子没有掩埋那是被清理之后
总有一堆废墟会被反复挖掘但已没有了挖掘机……
总有一些母亲依然是母亲但空有其名
总有一些余震不断波及但已不是在这里
总有一个家园重新垒起但看起来多像是赝品
▍我爱……
我爱战争期间,那些等待丈夫
归来的妇女
我爱阵亡士兵墓碑上
悄然安放的玫瑰
我爱被征服的国家,秘密的聚会
我爱宵禁之后,那走上街头的传单和人群
我爱电车
我爱旅馆
我爱流放的路上,还在谈论诗歌与星空的心灵……
可我爱的那么多,却依然不够
爱多么丰饶啊,又多么的贫困
▍给薇依
夜读薇依,时窗外电闪雷鸣
我心绪平静
想想她出生1909年,应是我的祖母
想想巴黎19岁的漂亮女生,应是我的恋人
想想34岁死于饥饿,应是我的姐妹
想想她一生都在贫贱中爱,应是我的母亲
那一夜,骤雨不停
一道霹雳击穿了附近的变电器
我在黑暗中哆嗦着,而火柴
在哪里?
整个世界漆黑。我低如屋檐
风暴之中,滚雷响过
仿佛如她所言:
——“伟大只能是孤独的、无生息的、
无回音的……”
▍赌石人
在大理的旅馆,一个往返
云南与缅甸的采玉人
和我聊起他在缅北猛拱一带
赌石的经历
——一块石头押上去,或倾家荡产
或一夜暴富
当他聊起这些,云南的月亮
已升起在洱海
它微凉、淡黄
我指着它说:你能赌一赌
天上的这块石头吗?
这个黝黑的楚雄人,并不搭理
在用过几道普洱之后,他起身告辞
他拍拍我的肩说:朋友
我们彝族人
从不和天上的事物打赌
▍保罗·策兰如是说
写作也是一种自尽。而他说:
我只是从深渊中,和自己的母语
保持关系
而他说:我不是去死,是负罪的犹大
走近那根柔软的绳子
而他说:我死于一种
比你们要多的死亡
而他说:这分食我的,也是你们的圣餐
——那德语的、犹太的、母亲的疼
而他说:我的金色头发玛格丽特
我的灰色头发苏拉米斯……
他其实什么都没说
一块石头怎会说话呢
而他说:这是在一个“永不”的地方
这是石头开花的时候
▍往生记
爸爸转世了
算命先生说:往东南方向走
你会遇到一个新生的生命
但他不能肯定
我的爸爸是兽类、水族类还是直立的灵长类
爸爸啊,我依然杀生,不吃素
我会再次杀死你吗
▍急需品
急需一对马蹄铁
急需一副轭
急需一根
老扁担
急需警报
急需盐
急需鸡蛋,急需更多的鸡蛋
去碰石头
急需纱布,急需手帕
急需一块跪下来的
毯子
多么紧缺的清单,容我用它们来建设
容我像一台报废的发报机
慢慢消化
来自暗室的声音
▍余昭太
父亲带着这个名字
过完了他在人世的一生
他也把它带到户籍、档案和各种证件里
他们曾是一个整体,现在分离了
现在,“余昭太”还是“余昭太”,而父亲
却用骨灰取消了自己。我凝视
他褪色的签名,有些泛黄
远不像他的骨灰那样新,那样碜白
从字迹里我能回到他的当年
但面对骨灰,我看不到
任何他活过的痕迹
▍对一则报道的转述
唐纳尔,一个普通的美国公民
在911,他失去了怀孕6个月的女儿
时隔十一年后的一个五月
民众涌上街头,欢庆本•拉登被击毙
只有唐纳尔呆在家里,和家人一起
静静消化这个消息
他无法高兴起来,他说
——“我们不是一个会庆祝死亡的家庭
不管死的是谁。”
▍那些配得上不说的事物
我说的是抽屉,不是保险柜
是河床,不是河流
是电报大楼,不是快递公司
是冰川,不是雪绒花
是逆时针,不是顺风车
是过期的邮戳,不是有效的公章……
可一旦说出,就减轻,就泄露
说,是多么轻佻的事啊
介于两难,我视写作为切割
我把说出的,重新放入
沉默之中
▍保留之诗:给母亲
我爱一个女人,也喜欢过另外几个
在此之前,我早把你
从她们中区分出来
你位置牢固,只有在你那里
我不会为爱担心
但妈妈,处境不妙,我快认不清
自己了。众多的事物已把我瓜分
妈妈,我坏吗?作为你的儿子
你肯定不会这样说
可妈妈,有时我真的很坏
我不像你恪守古老的忠诚
也不会因为爱把自己几乎忘记
妈妈,他们都在赞美母爱
而我一直不想作声
作为一个没有诗意生活过的人
我不敢动用文学
我为你保留一首不会去写的诗歌
▍生活书
你的一个朋友在禁食,另一个
通过越洋电话,吐露精神上
陷入了危机
你的花斑狗,专注一根骨头
你的母亲在厨房
风风火火
你蹲在卫生间,感到彻底的
踏实,放松
也只有这个狭小的空间
让你拥有安全感
你按下冲水马桶,享受
排泄的快感
你也如此简明地
反对形而上学
▍清明短章
至少是四月,我与大地沾亲带故
血液再一次把父亲和我
逼进了死角
所以,当我指着低矮的坟茔告诉女儿
——这是一个人的地理
一生都待收复的山河
她似懂非懂,但却点点头
而更多的场合,我退避三舍
尽量减少与世界的瓜葛
除了有限的朋友
我也不谈及人世的爱和孤独
▍雨中进山
那些昆虫、蔓藤和苔癣,它们是慢的
它们像气候中的一块潮湿,慢慢打开
它们让你雨中进山,或在一首诗里斜身打量
雨在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雨水中,植物的体验也是细致的
无数的小不点,从一片叶子滚落到另一片叶子
最后渗进植被,它们的样子无声无息
让人放心,也叫人爱惜
这样的转化要是在一首诗里继续
会有怎样的语气?
山涧升起汽雾,两小无猜的是松果和松鼠
而雨依旧在下,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走出这格外的地方
松针回到了时针
▍忏悔
我穷。
说过谎。
八岁时偷过父亲的钱。
至于我拖欠的命,有青蛙、蚂蚁、麻雀
和跟随我多年的一条狗。
20岁进工厂,我嘲笑过一个喜欢我的女孩
原因是她丑。
95年在郑州火车站,面对一个发高烧的农民工
我犹豫半天,但没有掏出钱。
现在我知天命,尚在人世苟活。
我写一种叫诗的东西,它们大多对不住汉语。
其实我远不止七棕罪。
但这首诗不算,它不是诗
它是忏悔。
▍衰老经
早上照镜子,发现父亲的脸
爬到我的脸上
终于可以平静了
——岁月赋予他的
同样也赋予了我
多好啊, 年轻时如愿的年轻
衰老时如愿的衰老
多好啊,结庐在人境
相忘于江湖
多好啊,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文/图:毛子 编辑:冯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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