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鄂梅是从宜昌走出的具有全国影响的女作家,现为上海作协专业作家,曾获《人民文学》奖、《中篇小说选刊》奖、《当代》文学拉力赛(长篇小说)冠军、《上海文学》优秀中篇小说奖、《长江文艺》优秀短篇小说奖等。她的小说以其充沛的想象力、充盈的女性意识、高放的写作视野和深湛的思想力度,而备受瞩目。继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其第六部长篇小说《1958:陈情书》之后,她的令人期待第七部长篇《贴地飞行》也即将完成。三八妇女节前夕,本报记者对姚鄂梅进行了独家专访,谈家乡,她说自己“乡愁泛滥”,无以排解,只有去文字寻求安慰;谈女性,她认为在女性完成各种义务之后,会呈现出一种超越性别的存在;她还特别为宜昌女读者荐读加拿大文学女王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别名格蕾丝》。
著名作家姚鄂梅在上海书展
宜昌市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著名作家冯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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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乡愁:
家乡和童年记忆,是写作的无尽源泉。
记者:您说过,《1958:陈情书》这部小说的灵感来自于小时候祖母讲的一个小故事,“简单几句描述,像胎记一样牢牢刻在心底。许多年后,我开始写作,偶尔会想起这块胎记,总觉得自己还有个宝贝藏在那里。”请问,家乡记忆和家族记忆对您写作会持续发生影响吗?您有乡愁吗?
鄂梅:家乡和童年记忆,是我人生的基调,是写作的无尽源泉?!?958:陈情书》这本书的缘起真的就像我在自序里写的那样,来源于祖母的几句闲话,我觉得这是一种缘分:我祖母和我的缘分,祖母与那个小尼姑的缘分,我与那个从未谋面的小尼姑的缘分。写这本书最大的难度是在虚构中还原那段历史,还原那个年代的日常生活,虽然可以查阅一些资料,但要让一段历史在现实中落地生根,今天明天一饭一粥地过日子,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这本书我整整写了一年,也在记忆的沟沟坎坎里爬了一年,童年时那边的山山水水,房屋工地,那边的人物,他们的表情和声音,他们的传说,所要的细枝末节,全都被我挖出来,再三品味,我想用这些东西打通一条通往过去的渠道,供我泅渡过去。我还记得写完这个小说那天的心情,仿佛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穿越,带着一身故乡的尘土,疲惫地站在旅程的终点。
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写这本书的真正缘起并非像我在自序里写的那样,而是因为乡愁泛滥,无以排解,只有去文字中寻求安慰。
谈女性命运:
写《西门坡》时,感觉自己在设计一个女性乌托邦
记者:您的小说一直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众多女性形象构成丰富的女性图景,但您似乎并无意汇入盛行的欲望宣泄和身体写作模式,并不刻意标榜您的女性立场,而是在对历史和现实的深入思考中探问女性的命运?!段髅牌隆方彩龅氖且桓鱿执?ldquo;娜拉走后怎样”的故事,辛格和西门坡一号那些出走的娜拉试图开创鲁迅曾经断言的“堕落”和“回来”之外的第三个选择:互助自救,但世外桃源般的西门坡一号最终仍不免消亡;杂志《第二性》和红鲈鱼前半生雌性后半生雄性的理论都昭示安旭是一个清醒的女权主义者,但最终却因西门坡的事业入狱。女性自我拯救的诺亚方舟是如此脆弱,女权主义者的抗争换来的不过是颇具反讽意味的悲剧。请问您是否借以表达对女性的现实命运和未来解放之途的悲观?
鄂梅:有段时间我很回避女性主义这个说法,觉得任何主义任何标榜都是局限,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如果我被纳进某个范畴,那它其实是很客观地反应了我某个时期的状态。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思想更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运动着。有时我这样想,与其平庸,不如偏激。写《西门坡》的时候,我很激动,感觉自己在设计一个女性乌托邦,事实上这种乌托邦是完全有可能建立起来的。正如你说的,我对女性的现实命运与未来解放之途持悲观态度,所以我让西门坡一号的理想最终破灭了。在女性乌托邦之外,这个小说还有另一层寓意,女性不仅仅是相对于男性的一种性别存在,在她完成女性的各种义务之后,会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会呈现出一种超越性别的存在。当然,这只是一种文学直觉,但这种直觉很迷人,且有它说不出所以然的道理,但我们不能说说不出所以然的道理就不是道理。
父母是人们一辈子都研究不透的话题
记者:“父亲”常常在女性写作中作为“父权”的象征存在,您的小说中也频频出现父亲形象,却更多是借以探讨人性的深度与复杂性,正如您曾说过的:“我以我的写作为杖,执著于向人性深处的东西靠拢。”像《真相》、《狡猾的父亲》、《红颜》等小说中的父亲都不完美甚至令人生厌,但字里行间却又透出不无温暖的人生色调。请问是哪些因素驱使您去塑造这些有缺陷的父亲形象?
鄂梅:我觉得父母是人们一辈子都研究不透、消化不透的话题,年轻时,我们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描述他们的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把他们当成一个人,仅仅只是把他们视为父亲、母亲,视为上天不由分说塞给我们的寄生体,中年时我们正在强大,而他们正在沦为无能,我们在反差中越走越远,等他们老去、被社会彻底代谢出去之后,我们才发现,一个巨大的、无可挽回的损失已经形成,就像我们掉了一颗牙,那种空虚、疼痛会反复纠缠我们一生。这样一想,就不存在所谓“有缺限的父亲形象”了,一个人只要成为父亲,他就被推上了有缺限的坐席,完美的父亲要么不存在,要么永远都是别人家的。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写了这么多“有缺陷的父亲”,这让我想起程德培老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我尽在写些不成器的男人,这话猛一听令人羞愧,稍一想就释然,小说不就是拿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去解剖那些有问题的人体吗?健健康康的人体解剖他何用?
谈写作和阅读:
作家的现实是文学的现实,作家应该尽量沉浸到生活中去
记者:对人性复杂性的勘探也是对世界的一种认识,您的小说常常在引人入胜的故事和日常生活的细节中不断探寻世界的真相,这正是现实主义小说的本质所在。但是,这个现实变化如飞的世界却在不断挑战甚至超越作家的想象力,妨碍作家对现实的真切把握。您有过这样的担忧吗?又是怎样应对的?
鄂梅:首先,我不觉得飞速变化的世界会干扰到文学的想象力。回想我们读过的那么多经典,它们不但没有被飞速变化的现实抛进无底的深渊,反而浮了起来,浮在人人看得见的现实的上方。其实想象力这种东西,不是跑得越快越好,越走在前面越好,小说本来就是一门滞后的艺术,就算记录同步的现实,它身上也必须寄托着作家的文学自觉,作家会在现实与作品之间拉开适当的距离,以保持审视的角度,就像我们看三维图画,距离太近的话,恐怕只能看见眼花缭乱的色块,必须稍稍退后一点,处于一个刚好位置,才能看见三维图片的美丽真相。
其次,我觉得作家的任务并不是要去把握住一盘散沙一样的现实,而是要磨炼一双能够穿透现实的眼睛,以及透过现象把握本质的能力,从这个角度说,写作也是一门手艺活,作家要用自己的手艺,从漫无边际的现实中读取一种能够击中人心的、富有意味的现实,也就是说,作家的现实是文学的现实,而不单纯是一地鸡毛的大集合。当然,作家应该尽量沉浸到生活中去,让自己染上各种“生活的毒”,再释放出具有某某作家味道的现实。
白天写作,晚上阅读,这两年越来越喜欢看短篇
记者:您是怎么处理阅读与写作的关系的?最喜欢读哪些方面的书?能不能给读者,尤其女性读者推荐几本书?
鄂梅:我现在基本上把写作放在上午,有时下午也写一点,阅读和上网放在晚上。阅读方面似乎比以前挑剔了,碰到喜欢的书,可以一遍一遍地读,不喜欢的,即使是很多人认可的,也不会勉强自己。就像很多书被高估了一样,一定也有很多书被低估了。这两年我越来越喜欢看短篇,海明威,加西亚.马尔克斯,艾巴.辛格,他们的短篇小说我都喜欢,还有艾丽丝.门罗,理查德.耶茨,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王安忆,苏童,他们的短篇都值得一读再读。
我知道宜昌出才子,更有一大批热爱写作的女子,在这里我向她们推荐一本书,是加拿大文学女王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别名格蕾丝》,那是一本少有的把罪案写得充满诗意的小说。让我们共读,共勉。
《1958:陈情书》首涉历史写作,第七部长篇《贴地飞行》瓜熟蒂落
记者:在您《像天一样高》、《白话雾落》、《真相》、《一面是金,一面是铜》、《西门坡》和《1958:陈情书》这几部长篇小说中,您最看重哪一部?它们有一种内在的联系吗?您的写作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吗?最近有什么写作计划?
鄂梅:谈不上最看重哪一部,在我心目中,它们各有不同?!断裉煲谎摺肥俏业某てε?,其意义不言自明,《白话雾落》可以说是一部关于地域文化的小说,《真相》写了一个有特异功能的女孩,以及这种功能带给她的困扰,这种带有寓言性质的长篇我再也没写过了,《一面是金一面是铜》是我对金融小说的第一次尝试。《西门坡》前面已经说过一些,我在这本书里写了一个女性公社或者女性乌托邦的短暂的历史。《1958.陈情书》是我第一个涉及历史的长篇小说,也是我写得最困难的一本书,除了让所有的故事顺利奔向自己的终点以外,还必须在字里行间充盈那个年代的特定气息。
最终,每个人的写作都会遇到困难,所以要充分利用被难倒以前的时间,争取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写完所有想写的东西。
最近有个即将结束的长篇《贴地飞行》,我在这本书里写了几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以及他们的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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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冯汉斌 编辑:冯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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