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波
按照以往的惯例,对省域一年来的诗歌成就作考察,多倾向于简单的综述,这可能会显得太过形式化。列举一堆诗人诗作,以显繁荣之景,此举虽有助于我们提升写作上的自信,然而,这年复一年的总结,有没有真正推出值得我们长久关注和思考的诗人,能不能让我们沉下来思索更深层的命题,而非停留在泛泛之谈上?随着人们关注兴趣的日减,即时性荣誉也将会被岁月所磨洗和淘汰,最后能够留下的,仍然是作品本身。
一
这一年,湖北的诗歌,或许是新世纪以来最为人所关注的,多因为横空出了个余秀华。农民、脑瘫,不少限定词都冠在了她头上,但唯有一个光环,让她比别人更为引人注目,那就是她还写诗。如果从诗歌本身来说,所有外在的身份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有诗,给了她舞台和机遇。余秀华的诗,谈不上一流,只不过,她的那些标题党和身体苦难,在这个娱乐时代被放大了,以至于大到她自己可能都未想到的爆炸性程度。余秀华的成名,看似诗歌和大众结合的产物,但诗歌和大众真能相融吗?如果说诗歌本身就是小众化的,甚至说诗歌是拒绝大众化的,这正是有些诗人不看好余秀华的原因,他们认为,余秀华拉低了诗歌的标准,让诗本身变得“堕落”。
——这是否应该是我们苛责余秀华的理由?当然不是。依循她这些年来的写作轨迹,可以看出,她有此写作成绩,已算不俗??銮遥购芮逍?,在成名的狂轰滥炸下没有得意忘形,说要坚定地沉下来写自己的诗。许多业界中人对此拭目以待。现在,就要看余秀华如何在沉默中发力了,要真正进入到持续性写作的恒久性,而不是热那么一段时间,最后归于消失。余秀华给湖北诗歌带来了什么?这无需我再多说,应该不是吸引更多的记者赶往钟祥横店,而是她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作品。因此,还有一位诗人不得不提,他就是少年成名的王芗远。从小学阶段写诗被挖掘,到今年要上大学,这期间他并没有大红大紫,但他这些年的写作本身就是发酵。他在很多读者眼里仍然是个少年天才诗人的形象,但他应该往深处走,从童真写作转向青春写作,而青春写作终究只是一个过渡,他最终必须走向成熟。一个成熟诗人的标志,像艾略特所言,要具备历史意识。余秀华的诗歌里有,包括技艺、现实和历史,而王芗远的写作如何精进,端赖于他怎样面对自我的挑战。
二
除了余秀华和王芗远这两位给湖北诗歌带来广泛影响的诗人,我们还需要让眼光回到那些诗歌的坚守者身上。剔除更多外在因素,2015年的湖北诗歌现场,还有几位诗人不得不提,因为他们在诗歌层面一直是向内转的。一位是剑男,这位华中师范大学的写作学教授,写诗多年,低调沉潜,总在向自我发难,因此,经过了这些年,他的诗歌已经沉到了底,当水落石出,我们看到的就是诗的血肉和筋骨,而不是华丽的修辞与炫技。剑男的诗,写出来放在博客上或塞到抽屉里,就那么无声无息,但我从中洞察到了汉语的深度和力量。一位是余笑忠,这位同样低调的诗者,写诗更像是在经营生命的艺术。他不求多么先锋,也不刻意回归传统,但他的持守,是一种做减法的写作,舍得,放下,让语言和命运自己靠近诗意。
向内转,往深挖,似乎是这几年来湖北诗人们的普遍,这不是要停留在口号上,而是要体现在行动力上。相比于那些把诗歌越写越轻的诗人来说,湖北的诗人们似乎约好了似的,一起要把诗歌写重。和剑男同属于60后的毛子,也是多年寻找诗歌调门之人,他行走得异常艰难,好像每一步都是深渊,这让他的作品量少而精。如同特朗斯特罗姆,一生就200多首诗,一首诗写20年,直到无法再改动一句。这种对待诗歌的态度,毛子深信不疑,酝酿,下笔,修改,并非一蹴而就之事,它需要耐心和毅力,更需要沉得住气,守得住心。毛子去年发表在《中国诗歌》上的组诗,确是呕心沥血之作,闻一多诗歌奖最后颁给了他,也算顺理成章。
我始终相信一句话,你待诗歌是一种什么态度,诗歌就怎样回报你。这回报不一定是物质奖励,而可能就是你遍寻不得的思想火花,它会支撑诗人一生的追求。我知道,湖北当下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张执浩,获奖无数,但他仍然在未完成的途中,其2015年诗作相比于之前《高原上的野花》《美声》等代表作,肯定往前走了一大步。而在一些人看来,张执浩趋于保守,但他认准了这样一条诗歌之道,认真待之,每年能选出来的诗,都摆在那儿,供人鉴赏与感叹:这平淡的日常生活到底给诗人带来了什么?一切都在诗里,在那富有命运感的词语组合里。
三
除了上述诗人在或隐或显地发力,对于2015年其他湖北诗人们来说,肯定也是在不断地遭遇成功与失败,每个人得到或失去了什么,无须我在此赘言。只是,有些诗人写着写着就消失了,可我们很难看到有多少更年轻的诗人跟上这支队伍。放眼观之,在期刊发表诗歌的,出现在诗歌活动现场的,活跃在微信平台上的,大都还是一些熟悉的面孔。在青黄不接的现状下,我们不能指望湖北诗坛每年都出个余秀华,因此,新生诗歌力量的成长,对湖北来说,倒真是面临着一个考验期。
不管是少年才俊,还是大器晚成,最终能留下经典的,则属凤毛麟角。在这篇文章里,我觉得没有必要像表彰大会那样,罗列一长串诗人名单。这观察,也不是荣誉排行榜,谁写出了什么,写得怎么样,非一年时间能够看清和洞穿,仍需待以时日。现在,求大道的诗人不少,有野心者甚多,这符合诗人的天性。但野心不等于写作能力,在诗坛,眼高手低者,比比皆是。尤其是在2015年好些湖北的诗歌微信群里,我也看到了很多为诗争论的场面,按理说这是好事,至少证明诗歌没有远离我们,可我还是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知道这是平淡的诗歌传递给我的,还是这个非诗的时代给我带来的错觉。精神的贫乏只会导致小情小调,静水深流的创作,真的抵挡不住大面积小诗袭来的诱惑?
湖北诗歌一直是中国当代诗歌格局里不可忽视的力量,2015年,除了诗人自身的创作之外,很多诗歌媒介同样以各自的方式发出了声音。武汉地铁公共空间诗歌展,长江文艺诗歌出版中心、《中国诗歌》《汉诗》《长江文艺》《长江丛刊》《芳草》《三峡文学》《江汉学术》等对创作与研究的支持,确实为湖北诗歌带来了生机。虽然有些诗人没有拿出重要作品,我且认为他们正潜行在大道的途中。由此,我也依稀看到了那些有目标感的诗人们,正踏着诗歌的行板,远望穿省而过的长江,心里在想着什么,在渴望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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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波,文学博士,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