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落红不忍扫
——《袁家有故事》后记
张永久
萌生写这本书的念头是在七年前。
2007年冬天,长春电视台准备拍摄一部《袁世凯家族》的专题片,约请我担任撰稿。踏上旅途,驱车穿行在茫茫风雪中的北国,寻访了河南项城、郑州、安阳、天津、北京等城市,接触和采访了数十位袁氏后裔及相关人员。对我来说,那次特殊经历是人生的一次洗礼。
过去,袁世凯家族对世人来说是神秘的。许多来以来,传说中的这个家族似乎被笼罩在一片云山雾海中,影影绰绰,谁也看不清真相。当他们以普通人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之后,近距离与之接触和交谈,观察其人生履历,审视其情感状态,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生命鲜活地储存在我的脑海里,像一群生动的浮雕,清晰得令人窒息。
袁晓林是袁世凯六弟袁世彤的后裔,担任过项城县政协副主席。他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袁家人,感谢他毫无保留地提供了若干袁氏后裔们的姓名、单位、联系电话,使得我在此后几年里与袁家人取得了较广泛的联系。那年拍摄专题片的过程中,袁晓林陪同我们一路北行,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太好,患有糖尿病,每天都要坚持给自己注射胰岛素。即便如此,他依然十分乐观,孜孜不倦地带着我们走东家串西家,走访了袁家的无数个后人。沿途,袁晓林给我们讲述袁家的故事,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让人感叹万端,唏嘘不已。
翻检当时的采访笔记本,那一年,先后采访的袁家后人有:袁克定的长孙袁萌临,袁克文的小儿子袁家楫,袁克坚的次子袁家诚,袁克坚的女儿袁家文,袁克桓的四女袁家菽、五女袁家芯和女婿柏均和,袁克桓的孙女袁弘淑,袁克文的孙子袁璧承、曾孙袁侃,袁克和的孙子袁弘信,以及晚清大臣荫昌的孙子荫成祖(他的祖母袁复祯是袁世凯的第七个女儿),北洋将军段芝贵的孙子段夔(他的母亲袁家祉是袁克文的三女儿),张伯驹的女儿张传彩、女婿楼宇栋等等。
也就在那年冬天,一粒种子落在心上,不知不觉地悄悄发芽。此后,参加了几次袁氏后裔举办的家族联谊会,与更多袁家人熟识了,写这本书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宗族曾构成了古代中国牢固的社会根基,一个家族发生的变迁,常常与社会变革遥相呼应。对于被称作民国第一家的袁世凯家族来说,更是如此。一百多年以来,剧烈动荡的时代大潮如何影响一个家族的私人生活?反过来,家族内部人际关系的各种演变又如何影响了历史运行的轨迹?通过袁家发生的故事,洞烛幽微的情境,或许能从某个侧面了解到历史的诡谲。
曾经,几代中国人不得不生存在战乱天灾频仍、政治运动接连不断的岁月中。对于袁家人来说更是首当其冲,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所承担的政治歧视和精神重压都在他人之上。千疮百孔的人生,经由他们的口中讲述出来,当初的创痛已淡化了许多,但是在我心中所荡起的涟漪,仍然形同翻江倒海。夜深人静时分,每每回味袁家人的故事,就会想起苏东坡《前赤壁赋》中的那几句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四年时间,前期案头准备和田野调查告一段落。到了2011年12月,我自费再次奔赴天津,奔走在寒冷的街巷中,为写这本书作最后的补充采访。那次重点采访了四个人,一是袁克文最小的儿子袁家楫先生,一是袁克坚的次子袁家诚先生,一是袁克桓的孙子袁弘宇先生,另一是袁克权的孙女儿袁忻以及先生杨大宁。其中袁家楫老人已于2013年秋天去世,死于心脏病。
得知袁家楫老人去世的消息,我多少还是有些意外,采访时的情境不由自主地浮现到眼前。2011年冬天我赴天津采访,转乘800路汽车到达老人的家,时间是12月9日,83岁的老人孤身一人,把家里收拾得很整洁,案几明净,一尘不染,他坐在沙发椅上安静地等我。和煦的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桌上一束郁金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袁家楫老人从他三岁时的故事讲起,如何进入教会学堂,如何参加日伪海军去山东刘公岛,如何从威海卫军营中逃跑,如何漂洋过海去台湾、香港,如何到上海去找三姑袁静雪,如何成为天津卫高档舞厅的爵士舞高手,如何去板桥农场苹果园参加劳动改造……袁家楫老人性情乐观开朗,继承了他父亲袁克文的性格特征,是个近乎透明的人。讲到人生经历的那些苦难,大多数都被他用幽默俏皮的话语冲淡了,偶尔也有例外,说到情深处,老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几次声音哽咽,声泪俱下,悲怆的情境让人动容。
2011年冬天的采访中,我和袁家楫老人还有个约定,等我将来有空了再来天津采访他,单独为老人写一部口述史。袁家楫老人的一生跌宕起伏、丰富曲折,他接触过的许多人或是民国大佬,或是政坛显要,或是社会名流,岁月不居,这位耄耋老者称得上是岁月的活化石。历史烟波浩淼,趁老人还健在的时候,请他叙说往事,佐证历史,为子孙后代留下真实的纪录,是我辈的使命和宿命。但因我手头杂事太多,此事一推再推,始终未能成行。而今袁家楫老人已经溘然长逝,凄凉的故事被带走了,欢乐的故事也被带走了,留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每当忆念至此,眺望北方的天空,总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
袁世凯有一妻九妾,共生了17个儿子、15个女儿。这些儿女们结婚生子,繁衍至今已有五、六代,遍布在国内外的袁氏大家族成员少说也有数百乃至上千人。这本书只写了他们中间十几个人的人生故事,且挂一漏万,只写了他们人生故事中的几个片断。对于一个在中国历史上有着特殊意义的大家族来说,这本书写下的只是一些飘零的叶片,相对于整株枝干来说,自然是远远不够。不过管中窥豹,一叶知秋,透过这些飘零的叶片,可以看到袁家的部分投影。
在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得到了诸多师友的鼓励和支持,在此一并致谢。
感谢长春电视台的曹冬雁、刘大林。是他们约请我担任专题片《袁世凯家族》的撰稿,才有了2007年冬天那次北国行,才最初萌生了写这本书的念头。一路上,他们对工作的热忱以及对朋友的友谊,都让我难以忘怀。因为身体的原因,我还欠两位东北兄弟的一顿酒,这让我一直心存歉意。
感谢远在加拿大的画家袁缉燕先生。自从在袁氏家族联谊会上认识后,我们逐渐成为情投意合的朋友。通过越洋电话,他数次接受了我的采访,给这本书增添了不少珍贵的素材。他又在百忙中为这本书写序,且反复进行修改,直至出版前夕才终于定稿,真诚态度让我感动。感谢袁家诚先生、袁弘宇先生以及袁忻、杨大宁夫妇。他们不仅在我赴天津采访时盛情款待,而且对书稿中的部分文字进行了认真负责的修改,将诸多疵谬之处消灭在萌芽之中。感谢远在黑龙江的袁伟东先生,提供了一些与袁家有关的细节,对书稿中的部分文字进行了校正。
感谢我的妻子彭翠仙女士,多年来默默无闻地奉献,让我能静下心来读书和写作。感谢兄弟般的朋友郭寒、颜铭,他们热情地帮我联系写作地点,让我安心地进入写作。感谢清江高坝洲电站的朋友聂志立、张旭,为我提供了安静舒适的写作环境,陪伴我度过了愉悦的一个多月时间。感谢我多年的老朋友、远在美国的高伐林先生,当他得知我在写作这本书时,将书稿中的部分章节拿到他主编的《新史记》上率先刊登。伐林兄年轻时写诗,名头响亮,我曾到武汉去拜访过他,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诚如他所言:随着岁月流逝,从一个文学爱好者变成了一个历史爱好者,从想象的云天落到了史实的丛林。感谢朋友林文楷、吴绪久,在书稿尚未完成时,将部分章节在他们主编的杂志上登出。
尤其需要感谢的还有骆宝善先生、刘路生女士和马勇先生,他们精彩的序言为拙作增色不少。将我当书稿通过电子邮箱传给刘路生女士后,她告诉我,骆宝善先生的电脑技术比较生疏,不习惯看电子版,需要把书稿全部打印下来给他看。刘路生女士不仅默默地做了这一切,还通读了书稿中与袁世凯有关的章节,帮助我纠正了多处谬误。事后我得知,骆宝善先生写这篇序言时是在生病住院,这让我隐隐有些愧疚不安。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的马勇先生,是我在袁氏家族联谊会上结识的一位朋友。他对中国近代史中的许多重大问题都有自己的探索、研究和思考,视野开阔,见解深刻。他的序言从袁家的教育入手,颇多新意。我比马勇虚长两岁,通信中他自谦为弟,并嘱我对他写的序言“哪儿有问题,尽管增删”,让我感到汗颜。马勇先生的学识远在我之上,他为人的谦和态度也值得我学习。
感谢徐卫东先生,没有他的慧眼,拙作不可能在我所心仪的中华书局出版;感谢本书的责任编辑张利方女士,她对文字和版式认真负责的态度,给我留下了深刻而又美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