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动灵魂的乡土叙述——评中篇小说《嫂嫂不哭》
史发竹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纷繁多彩的世界里,每天都会产生许多生动的故事,这让小说家们如鱼得水。然而,各个时代相同或相近的生活状态下产生的作品大致也相差不远,这让作家们相当困惑。那么,要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千篇一律的尴尬、创作出触动灵魂的作品来呢?这便需要寻找独特性,小说家们在寻找,我们也在寻找。自2006年至2012年以来,文艺界高呼高举现实主义旗帜,高倡“底层写作”,好些贴近现实、贴近读者、曲高和众的乡土作品倍受亲睐。2013年至2016年以来,那些通俗娱乐性较强的作品争先恐后、雨后春笋般相继问世,成为网络热。于是,作家们徘徊在物质与精神间,读者们则在书卷里努力寻觅生活中的亮点。作家阎刚先生的中篇小说《嫂嫂不哭》(发《长江丛刊》2016年二期“特别推荐”)是我近期阅读作品中的一大亮点,亦是最触动我灵魂的一部乡土小说。
中篇小说《嫂嫂不哭》讲的是在河口拆迁过程中,我哥为了维护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养猪场和桔园,与拆迁组对着干,最后猪场被毁,桔园没了,哥哥的腿被毒蛇所咬而导致成瘸腿,一生好胜的哥哥投河自尽的故事。在这部作品中,作家成功地塑造了哥、王建民、刘明银、吴红平、田秀丽、梦玲等人物形象。我在读完这部作品后,一连几个晚上都梦见好多好多的毒蛇串进了村庄,我又梦见一大批手拿铁棍的拆迁者在追赶手无寸铁的村民。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这不能不说与我阅读了《嫂嫂不哭》的触动有关。如果说逝去的时光如漫长的暗夜,遮蔽了曾经的流血与牺牲,遮蔽了曾经的隐忍与无奈,那么优秀的文学作品就如一盏明亮的灯火,引领着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暗夜,穿越一层又一层的遮蔽,回归到事发“现场”,回归到让人心痛的“时刻”,当然,也回归人们那怦怦跳动的内心。在生活中,令人心痛的事物永远都在缠绕着我们。在作家笔下,一个痛心的故事或许牵动许许多多读者的心。事实上,心痛的制造者未必就是在无情地虐待他笔下的人物,在这样那样的令人心痛的结局中,常常寄托着作家深深的爱意与同情。在《嫂嫂不哭》这部作品里,同样凸显了作家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和怜悯。
《嫂嫂不哭》里的每一个人物形象的定位都是为作品服务的。有人说:“波澜壮阔的历史,浩如烟海的原始素材,都是为小说塑造形象服务的”。要塑造典型人物形象,须在典型环境中塑造。从独特的视觉入手,写出不同人物所具有的文化品格。惟其如此,人物才会栩栩如生。在《嫂嫂不哭》里,每个人物都是经过作家周密思考后才定位的,比如小说中的田秀丽的所作所为都能恰到好处地凸现她本身的个性特征。田秀丽对王建民说:“你要是回了河口我就给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女人,给你生儿养女。我说,要是我不回河口呢?她干脆地说,我们就各自东西。我又问她为什么?她开始不吱声,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她才叹了口气说,要是那样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迟早你会嫌弃我的。再说,我这样的女人没有男人在身边我受不了的。我沉默着,她继续说,到时候难说我不跟别的男人干。”在那样的环境里,田秀丽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地自然。这与她当时的农民身份和初中文化水平是非常吻合的,无不体现田秀丽是一个智慧的、理性的、很有意味的率直女子,她有火一样的激情,也有冰一样的拒绝。她明白自己与城市的隔膜。但她也知道自己的需要,她觉得自己与王建民有了吴红平就够了。这是多么智慧的理念!而作为王建民妻子的梦玲,她知道丈夫与田秀丽有一个吴红平,但她看穿而不说穿,且很有法度,生活一切如常。她是典型的懂得享受生活、体味生活的都市女郎。这两个女人在小说中虽然着笔不多,却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两个女子都是中国女子中最美的女子,妇女作为半边天,若都像这两个女子,何愁天下不太平?
作家之于作品,有着千丝万缕的必然联系。编故事是小说家的一种能耐,它所体现的美是由多种美组成的,其中的细节的细微不容忽视,亦如一滴水可映太阳一般。细节既是经线,也是纬线,经纬交织才能形成紧凑的小说织品,那些细节便是小说织品上的美妙图案。阎刚先生的这部《嫂嫂不哭》,不单单只向读者传递了一种单纯的信息与主题,它的语言,它的文化内涵,它的情节与细节,它的由人物所演绎的喜怒哀乐等诸多元素,构成了这部小说的多重审美意义。这是阎刚先生综合能力的体现,于读者来说,则尽可能地各取所需,亦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阎刚先生笔下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朴素,有时候我觉得这种朴素里又带着无可掂量的厚重。生活虽然充满着诸多无奈......我哥在拆迁中面临的重重阻力乃至吴红平在强大拆迁组面前的弱小和危险,都那么牵动读者的心。我(王建民)多次与刘明银周旋,为的就是减少阻力、扭转危机。我对刘明银说:“你能不能出面说说,千万不要伤了那孩子。田秀丽就只有他这么个宝贝儿子。”当吴红平伤了那个具有庞大利益集团的人后,我与刘明银之间的一段对话:“刘明银叹息一下说,啥事你说吧?我说,吴红平带人到河口砸场子了。他撂倒了那帮人,这也不完全是他的过错。刘明银没吱声。我接着说,你帮忙出面调停调停,千万不要伤了那孩子。刘明银说,他到底是你什么人?我说,这不重要。他说,这不是不重要,而是非常重要。我说,他要是有啥闪失我就真跟你没完。”小说中的我(即王建民)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一直陷在亲情的困境里,为了自己的亲哥和那个不能公诸于世的儿子平儿的利益与安危,他跑断了腿,操碎了心。生活让他感到了诸多无奈、甚至是无情,但他一直在努力。作品中有困境,也有矛盾,但从没有绝望。小说在细致的描写中既充满了无奈,同时也凸显了一种更博大的爱与悲悯情怀,无不让人动容?;蛐硎乔崆珊妥宰鞔厦鞯亩骺吹锰嗔?,我觉得这份朴素愈显独特和宝贵。“我”与“刘明银”之间那种微妙的心理刻画得那么细致入微,官员干部的工作作风、处事态度都一览无遗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这里的情节与细节相辅相佐、达到了很好的协调,大凡写作者都明白情节与细节是互为支持的,谁都离不开谁。情节若离开了细节,则有可能只是一个框架,一个空壳;而细节离开了情节呢,就会无所依附,握不成拳头,站不稳脚步。由此可见,细节可以丰盈作品,使其更完美。这就是我一直沉浸在《嫂嫂不哭》细节的百花丛中流连忘返的原因。
一个优秀的小说家总能在生活中捕捉心灵的灵动,小说家走到哪里,心灵就跟到哪里。阎刚先生写的发生在乡村的故事,这是他最为熟悉的,读的时候,往往会感同身受。时而悲伤,时而感动,时而温馨。比如:我在河堤上一路向西走去,夏日的江滩一片葱绿,岸坡上的防波绿苇在风中飒飒作响。这条河堤我是那般的熟悉,多年前,我就是在那静静的月光下感受到了一个女人给予我的慰藉。同时,我又是那么的焦渴和自负。我总是要把这种心境投射到一片静谧的银海里。那棉花炸开的银色旷野上一个丰腴的女人站在中间,随风飘荡的是她那缕缕的秀发。我的记忆清晰如初:绿柳掩映下的大片棉田,空旷而博大。那时候我刚分到市群艺馆,我也不知道在那样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为何就一个人独自待在棉花地里。那是秋后的一片银白。她腰前悬着个装满棉花的大包袱,脸庞红润润的。她是那样的性感而妩媚。”那样一个让人沉醉的夜晚,有芦苇,有风,有美人,还有庄稼的气息,月亮在天上,羞涩地望着我们......这无形的体验便是心灵的灵动,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这样的描写里有喜欢,有赞美,亦有爱意。然而,在那个年代,城市与农村的隔膜,人与人之间的阶层、地位、和等级差别,反衬出美好的日子里面另有的惆怅和哀伤,爱让这些惆怅与哀伤愈发动人,日子中的那些挫折也就显得更美丽了。哀伤与无奈常常是藏匿在寻常的日子当中,等待敏锐的发现。而这些心灵的颤动,也常常被现实中的热闹所遮蔽。写小说无非就是写一个故事的过程,其实往往在这个过程之前,已经有一个过程悄然完成了,那就是发现。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份身边的故事,那些故事如丝如缕,没有头绪。阎刚先生硬是把他发现的东西拧起来,轻抖几下,便理顺多了,再用他细腻的文笔梳一梳,就更顺了,似银丝,又像溪水,有时则像瀑布,变成了一种流畅,静静地温润心田。读者的心总是沉浮在这样的流水里,以至在后来读到拆迁面临的诸多困难时,读者的内心又不由得一颤?;蛐碜骷也皇强桃饫捶闯牡?,但无论如何,他是让他的文字闪现了人性的火花。作品中的情节一个接一个地推着故事向前,这些情节在故事的历程中遍地开花。是命运决定了情节,情节牵动了心灵,心灵又激活了故事,让我们更加关注命运,热爱人物。我以为这无形的体验便是心灵的灵动。
《嫂嫂不哭》是一部乡村再现版,承继了中国文学的传统叙事方式,阎刚先生以娴熟的写作技巧、合情合理地制造出一个个触动灵魂的故事。我在读完这部作品后,我的心灵一直在故事的波澜中起起伏伏、久久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