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于外人而言默默无闻而又完全可以上升到滋养生命的高度之觉判的河流,就这样在作者的笔端淌淌流来。无关风月,无关名利,无关理想和一直以来关于河流的宏大、雄浑,甚至无关当下无时不在的喧嚣和所谓诗意。它们只是以一种存在、一种本能、一种无须上升到任何意义层面或沉潜到历史深部的呈现。它们与作者的自身的爱好、意趣及至自发的文化觉悟一道,共同构成了这样一种文字排列与组的矩阵,一道风景,一次思悟。与其说它们是关于一条河流的文字,不如说它们就是关乎作者心灵之泉的某种抵达和穿越。就是在这种抵达与穿越的过程中,作者揭开了“这条河流”的面纱,将她像新娘一样呈现在人们或读者面前。这就是我读完黄荣久散文集《这条河流》之后,脑子里最先跳出来的话。即便在这部书里,看似还有一些与黄柏河这条河流表面上没有关联的文字,但它们同样洇蕴着“这条河流”所独有的精灵之气。
打开散文集《这条河流》,作者把里面72篇散文分散在《自然物语》《旅途漫语》《生活私语》和《城市絮语》四个部分里面,排在第一部分便是黄柏河系列散文——《黄柏河探源》《黄柏河源头的“三教合一”》《黄柏河,我的河流》《西北口水库读水》等四篇一如作者一惯的气质所洋溢出来的纵横捭阖、挥洒自如的文字。拈颏细读开篇《黄柏河探源》,作者一破题,就将这条河流的“具体存在”与“心灵之河”凿通之后,作下了一个灵与肉互为交融的定义,“这条河流,她以膨湃而温婉的足迹,从远古的山谷走来,一路沦桑,一路低回萦绕,静静地滋润着这座拥有100多万人的古老城池和浇灌着枝江、当阳、夷陵100多万亩良田后,再无声无息地与长江为舞,像是潜存在古城体内的一条不太引人瞩目的暗动的经脉,流淌着经过古夷陵大地慢慢地与长江汇合,驶向东海。”从这个定义里,我们不难发现,在“这条河流”身上,有着区别于其它河流的诸多词眼,比如“温婉”,比如“低回萦绕”,比如“滋润”,比如“无声无息”,比如“潜存”,比如“暗动”,比如“经脉”等等不一而足。而这些词眼最基本的特点就是充满了母性。因为只有母性,才具有阴柔、委婉、滋养、低调、隐蔽并像人体遍布全身的血脉一样,遍及到人的肉体末稍和心灵最深处的幽洞里。所以,这个定义,便是这些文章,乃至整部散文集的定性。而这种带着明显情感色彩的定性,真正的使作蛹者,自然是作者潜意识支配下的心灵与情感使然。
定义既下,接下来作者笔锋一转,万峰齐开。“追溯着它潜沉古今风尘的杳远声音和古老历史足迹,屈指一挥间可说可数,足以构著和演绎写一部关于它的身世蔚为壮观的史书”。思想与情感使出杀手锏一般的联手发酵而成的澎湃诗情,在作者笔下破堤而出。那么“这条河流”的这部“壮观的史书”又在哪儿呢?窃以为,这部“壮观的史书”就在作者有关或无关“这条河流”的文字里以及作者无时不在的生命和心灵镜像里。
在作者的心灵镜像里,“这条河流”首先是作为自然镜像的地理意义、价值及其智慧而存的。作者旁征博引、如数家珍地将“这条河流”的生理体征和来龙去脉介绍给读者,之后,作者让心灵尽情介入。最后,落入最可靠的文字叹喟里的,依然是心灵深处,作者情感的率性流露,“黄柏河,甚至包括它们曾接纳的那些成千上万的细小支流——这个宇宙间,所有的水,都曾凭借惊人长久的地质光明,为自己的去向找到一条自然而自由的路途;而且,它们会在不息的奔流中敞开心胸,包容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以及人类最丰沛的情感。”
相对而言,作者对“这条河流”的文化镜像的确认,有着某种急切与本能的潜意识表现。作者天生有一种文化体认的本能,他的思想深处一直有着某种泛生命化的哲学意识,这无疑驱使他将“这条河流”看成了一个强大的母性的文化生命体。既然是有生命的存在,那么相对于一条河流而言,除了具体的肉身,抽象的心灵、精神、灵魂及其价值取向,无疑就是它的文化镜像的真相。所以,作者在第二个篇章《黄柏河源头的“三教合一”》里,就直奔主题,直捣黄龙,将“这条河流”的灵魂附着在一个又一个文字上列阵而出。河流的谱系与宗教文化的谱系互相体认并带给作者不尽的启悟,既构成了言说黄柏河宗教文化渊源的理论支撑,又让作者的思绪纵横驰骋之后,将云台观、普陀寺、龙岩寺、仙人顶、盘古庙以及“道儒释”三教合流后的传承,以史性笔角触一一梳理出来,廓清了黄柏河作为河流的“这一个”真相。“丁家河村70多岁的村民丁祥烟秘密保存其叔父丁发育(道士)用过的经书和部分三教合一的教义,整理成《宜昌县馆藏宗教档案评价》并附232卷档案,在《湖北档案》杂志1989年第三期登载出来引起轰动。原湖北省档案局长张绍银研读后称,比武当山的宗教档案还丰富,并赞扬‘武当山的建筑,宜昌县的经书’”。这个结论,确定了“这条河流”的无可撼摇的文化价值和史学意义。也正是这个结论,让作者心生“游走在奇山秀水间,得道之精神启迪,人未成仙,心先羽化了”的绝妙体验。
除了文化之外,作者从对中国人惯有的传统宏大价值观与意义当量的解构里,非常自然而巧妙地过渡到心灵的高级觉受,即作者对“这条河流”的情感镜像。按常理,情感本身也是似溪流河水一样的东西。但是,作者并没有依附于情感固的属性和流态,而是以一种打碎重组的方式,直截了当地裁剪与过滤,甚至不惜泼出重墨,在《黄柏河,我的河流》里,采取乾坤转移大法,将一条浓厚情感的河流雕像,重新塑进读者的心田。文章开始,读者完全可以想像,作者就是站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玉树临风,眼含热泪,说出这样的话语来,“我还没出生的时候,门前的河就那样浩荡地流淌着。……在我的内心世界和生命情感里,她就是我的母亲河,比人们血脉中的血流还要古老。”这让人联想到很多以河流为题材的作品及其作家。我本是在长江边上出生并长大的。一直以来,隐约感觉到,但凡与河流有着紧密关联的作者,身上都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奔放、猛烈,还是血管里时时激荡着某种类似荷尔蒙的东西。我说不准。但是,其内在特质里面的善良、仁厚、无拘、执著倒是一定的。这些全是与河流对话必备的品质。它们也往往会构成这类作者人格上的异彩,并转化到文字里,给作品带来某种无可名状的冲击力。读到作者的这句话时,我猛然联想到,无论他置身何处,可是经年以来,他的心神,他的灵魂,他的血脉所特有的潮汐,都无时无刻不曾离开过黄柏河,不曾离开过他所魂牵梦萦的“这条河流”。所以,他的文字,理所当然地要把她举到额头之上,以顶礼膜拜之式,带着生命的疼痛感,一刀一笔地雕塑着自己的“这条河流”的情感塑像。雕罢这尊雕像之后,作者还给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棉衣,“秋天的黄柏河,像一个长途跋涉后精疲力竭的汉子,驯顺地躺在弯弯曲曲的河床里,裸露着宽阔、坚实、坦荡的胸脯,随意而疲倦的伸着四肢,眯缝着眼,发出轻轻地鼾声,在秋天里做着狂野的梦,徜徉在曾经的奔放里。任由孩子们拽胳膊扯腿在身边撒欢地喧嚣,只是憨憨地睡着。这时的黄柏河像进入冬眠的蛇,平静而温顺,只有清清的河水在眨眼。” 面对这尊雕像,还没转身,于作者血液与心灵里的另一个雕像则复活并活脱而出,“她用不停歇的追求缔造着生命的奇迹。她的律动,是生命的活跃与狂欢。所有的河流,都是这个世界的动力,交错纵横,连绵不断,连接着生命的主动脉,在陆地与海洋之间孕育生命,创造神奇,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当作者从这种恣意汪洋的精神界面里走出来,理性与感性重新回到他对“这条河流”的现实确认上。“一条小小的黄柏河,虽没有黄河的恢弘伟岸,没有长江的磅礴气势,可她流淌的是母体深处的乳液,是慈父脊髓里的精气,我们都是她卵巢里孵化出来的一颗太阳、一轮月亮”。这里面的每一个文字,都是从作者的骨子里迸发出来的真情和真相。由此,关于“这条河流”的雕像,在作者手里得以圆满完成,得以光芒重现,得以光照日月,如万物生长、花红草绿。我想,这或许并不是作者的初衷,作者仅仅只是力图正视,力图以“河流之子”的心态作感恩式的抵达或穿越。但是,客观上,通过作者的文字,“这条河流”已经从大巴山余脉的祟山竣岭之间,宛延而来,活脱而出,从此持久地落入读者的心田之间。
1966年出生,湖北宜昌人。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中青年文艺人才库成员、省作协文学百人工程成员,鲁院文学院学员,省作协第三届长篇小说签约作家,湖北省文化创意产业协会副主席,宜昌市作协副主席。历任湖北省作协第六届委员、宜昌市文联秘书长、市影视家协会主席、市文艺评家协会常务副主席。
著有长篇小说《一个白痴统治的村庄》《石牌保卫战》《琵琶弦上说》和散文集《怀想三峡》等18部。电影文学剧本《五百米八百米》获第四届温哥华华语电影节最佳编剧奖、第23届法国维苏尔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马车奖及巴黎语言学院奖;中篇小说《谁杀了潘巾莲》发表于《延河》2012年第1期头条,并于2015年拍摄成同名网络大电影全网播映;中篇小说《一枪二弹》《刁民李梦醒的家庭隐私》《怀孕的男人》等入选《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三波》及《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三波》、《2005中国网络文学》《中国非主流小说精选》《2015湖北网络小说精选》《2016湖北网络小说精选》;散文《西陵峡三个小地方》《纯真年代》《屈原祠》等入选《中国非主流散文精选》《散文海外版》《21世纪年度散文选》《中国美文21世纪十年精品选编》《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1》《时文选萃》及多省高考试卷。主编有《后王小波时代:中国非主流小说散文精选(上下部)》、翻译有《肯尼迪大家族》。
文/图:杜鸿 编辑:冯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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