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新阶
温新阶,土家族,1955 年生于湖北长阳,大学文化。笔名石磊。先后担任过乡村民办教师、初中校长、中专校长。现在宜昌市教研中心任职。1989年加入湖北省作家协会,199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03年当选宜昌市作协副主席。2012年2月获“全国十佳教师作家”称号。
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散文多于小说。已出版散文集《小雨中的回忆》、《红磨坊》、《昨日的风铃》、《他乡·故乡》、《乡村影像》等,小说集《黑巷》、《唐朝女子》等。《看夕阳的人》等多篇散文被《散文选刊》、《读者》、《中外文摘》、《特别关注》、《中华活页文选》、《中学生阅读》、《格言》、《情感读本》等刊物选载,散文《豆芽菜》曾在日本获奖。获奖专着:散文集《小雨中的回忆》获宜昌市首届屈原文艺创作奖;散文集《他乡·故乡》2002年获全国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散文集《乡村影像》2009年获湖北省第七届“屈原文学奖”,也是该奖项唯一入选的散文集。2013年底,他的又一部散文集《典藏乡村》出版。
温新阶 《他乡·故乡》获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2002)
作品简介:《他乡·故乡》是温新阶的第三本散文集,2000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计20万字。该书主要反映了作者的故乡——鄂西土家族地区的风土人情,描写了清江两岸秀美的风光,展示了这一地区独特的民族文化,赞美了土家人民的善良、勤劳的优秀品质,同时也表现了他们渴望开放渴望富裕又不愿意摒弃传统文化传统观念的焦灼和不安,有少数篇章则叙写了作者故乡以外的另一种生活场景,从另一个侧面反衬了故乡的美丽、宁静、单纯和相对封闭。
《他乡故乡》语言清新流畅,在叙述和描写中蕴含了丰富的情感,具有强烈的诗意美和画面感。2002年,《他乡故乡》获得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9月9日在人民大会堂颁奖。
温新阶散文集《他乡故乡》节选——
鄂西风情
一
到过鄂西的人,总忘不了这里的山和水。
近处的山是一片新绿,叫你看得心酥酥的。由近到远一层一层伸向天边去,天山相接的地方是灰蒙蒙的一片。
每两山之间就有一条溪沟,沟里就有一股绿水,像穿绿裙子的少女袅袅地从青山里走出来。一股一股的水汇起来流成一条小河,在阳光下闪着白粼粼的光。
已是春天,男人们将那绒帽子取下来挂在子孙相袭的猎枪旁边,女人的大红袄子也已褪下,一色换了平绒夹衫。
嫩嫩的太阳刚闪边,河里就热闹了。
大嫂们拎着一篮子青菜下河来洗,一肚子的笑话儿下河来说。早先大集体生产,早不看见晚看见,现时各种各的田,洗菜的时间便格外亲热。她们洗着那白色的菜梗和绿色的菜叶,捏在手里嫩乎乎的,口里就格外也讲些嫩乎乎的话。
姑娘们下河来挑水。不知哪个进了一趟城,烫了一个"鸡窝头",清一色全村的姑娘都烫了。春天来了,她们卸下了那臃肿的棉衣,像是脱了壳的嫩笋儿。
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特别地将身子苗条了,将步子秀气了,声音却格外响亮。河两岸正在刷牙的小伙子们便顾不得满嘴泡沫,抬起头来,在河里搜寻自己的目标。隔得近的,便与河里的一位对望,这一对望,那姑娘竟忘了勾住河里的水桶,水桶一歪一倒飘走了。
“翠芝,你的桶。”一群姑娘故意尖叫着。
叫翠芝的脸一红,抢桶去了。河岸边刷牙的又继续了。
老掉了牙的谷婶早早地搬了把竹椅到望楼上晒太阳,瞅着河里的热闹,心就撩动了,打从丁卯年由楠竹坪嫁过来,这河里流走了多少岁月,漂起过多少男人的唉叹和女人的泪水,水都是绿的。现时的人啊……
太阳融融地照,她到底连心头也暖和了。拿着先时娘家陪嫁的栗木梳子梳那银丝般的头发,不时地用手指刮那木梳齿,弹琴一般地响,直在谷婶心里颤动。
姑娘们挑起水桶,闪悠悠的,慢慢各自踏上了小路,闪进了竹林子,竹林子里往往漏出一段白墙。
河边的柳树冷不丁地冒出了米粒大的小芽儿,太阳来晒它,它就要长大了。
二
山里的早晨,天晴的时候总有雾。雾把高山、怪石、房舍、河流都罩住了。
那是鸟的世界,各种鸟儿在叫,脆生生的,看不到,却格外好听。
一片竹园就是一片热闹,有的干脆飞到屋檐下,叫着跳着,啄着从去秋一直挂到现在的黄包谷,包谷籽结得太稠、太紧,只是啄不动。
木板门吱吱地开了,鸟儿吓得便飞。
这吱吱声一声连一声地响起来,从河南岸响到北岸,间或还有摇响的狗铃--户户养狗,主人一动,它也要动的。
隔着雾能隐隐地看见有一户人家大门口一个红点一闪一闪的,是吉洪老汉吸烟过早。人老了,清早巴早爬起来要抽烟过早,过了早,身板就硬朗,上山割一大捆草回来,太阳还晒不到稻场的那石磙边来。
紧接着锅盆碗盏声,柴火燃烧的哔剥声,是女人开始了活计。
雾刚退去,村东头一支唢呐吹得嘹亮,紧接着长号齐鸣,锣鼓喧天。
人们一起涌向村东的大石包上,一边地看,一边地指点。
是远处接新娘的,从巴东东流河来的,路程远,动身时天还没亮。
箱子、柜子、被子、洗脸架子、桌子椅子、锅盆碗盏……一应家具哪样都有,光闪闪的,在朝阳下亮飒飒,明晃晃。末尾一个还背着一只猫。那些身背脚背子,手拿打杵的汉子的肩上分明搁着一个家。
吹鼓手四个,一老三少。那小孩子怕正是读书的好年龄,却早早地干上了这个营生??吹贸隼矗侨鍪悄抢虾旱耐降?。
见有人看,徒弟木然地吹着,老汉子却来了劲。他先是起了个调子,让三个小的一路吹,他在他们身后看哪个走上前了就扯哪个的后襟,将他们排得齐齐的以后,他的那支长唢呐便加入进来,一边吹一边前俯后仰,腮帮子鼓着像衔着两个大核桃。他送的新娘子怕有了几百个,自己一辈子却是寡鼓溜槌。吹起唢呐浑身是劲,下到田里脚瘫手软,养不起家。先前,总往喻三寡妇那儿捡残,前年到县上参加民间文艺表演,他觉出那也是人物,就熄了往日的脾气,正正经经为人。
有人看他们吹,有人赞叹那嫁奁。
背嫁奁的人过去了,送亲的人在后面来了,中间那个是新姑娘,羞羞的,脸上红扑扑,右手捏着个手绢。眼睛仿佛哭过,酒涡又在笑——舍不得娘,娘说,她当年一顶花轿抬过来,就像风吹来一颗杉树籽,落下就生长,这不是过来了?何况现时又是自由恋的爱……姑娘听着,想到丈夫,泪就住了,又忍不住笑。
几十里地,他们都会累的??杉薰媚锏娜思易懿辉改屑矣贸到?,怕颠坏那些嫁奁。
反倒没有人为那些嫁奁担心,却只为那新娘子担心,累坏了是确确不该的。
一个个主妇在自家稻场角上大叫着吃饭,人们便三三两两从大石包上离去了。
一个小家伙在石包上捡到一张角子钱,大叫着“谁丢了钱”,跑进村里去了。
三
种下的包谷两匹叶子了,该是摘野茶的时候了。
这几年茶多,家家不缺茶喝??梢安韬裙吡?,喝了清心明目,爽身子骨,特别是女儿家喝了头发黑,皮色白,每年照样去摘,照然是女儿家去摘。
而女儿家自然也是愿去摘的,因为每年摘野茶时野樱桃便红了,爬上树去吃个大饱,还可以用桐树叶子包两包回家。
阳光灿灿的, 河水漾漾,姑娘们叽叽喳喳下了岩。
“沟儿茶”叶子嫩乎乎,厚墩墩,捏在手里好一阵凉快,就像已喝下一杯沟儿茶,心里凉丝丝的。碰到一树大家就抢了摘,一边抢,一边嘻嘻哈哈。
突然,一个叫冬花的肚子疼起来了,起初蹲在地上,后来睡在大石板上滚着。
“该不是发作哒。”其中一个说。
“你这死没良心烂舌头的,人家疼得要命,你却取笑着。冬花还是个黄花闺女呢,缺德。”另一个忙指责了。
“岩屋里有地牯牛。”一个从小跟娘摘过野茶的姑娘叫了一声,大家都想起来了。
轮流背着冬花,一大群向岩屋里涌去。
地牯牛有小蜘蛛那么大,在岩屋干燥的细土中旋一个窝儿,然后就在窝当中的土里躲着,只要把嘴对着土窝儿长长地“喔”几声,它就从土里面出来了。将它活溜溜地吞下去,是治肚子疼的良药。
一个将冬花抱着,余下的每人找几个土窝儿喔着,立时就有几个掌心里捧了那东西来到冬花面前让她吞。
冬花看着这爪爪丫丫灰溜溜的活东西,总不忍心,但禁不住那十几张嘴的撺掇,把眼闭了,头一扬就吞下了四五只。先替她抱不平的姑娘见她那苦样儿,便说:“行了,行了。”还剩的用一匹桐树叶包了,如果不住疼,再吞下去。
大家又在岩屋里喝了一阵凉水,冬花果真就好了。众人一起商量,这件事谁也不准透出去,怕男朋友笑她们“不讲卫生”、“乡巴佬”。这岩里哪有去痛片呢?先前,女的一肚子疼,男人就慌忙下岩屋喔地牯牛,现时有药片子。
她们又摘了一会茶,将带来的点心吃了,用那塑料袋子摘了野樱桃,又用桐叶包了一包—— 一包给家里人,一包是给那一位的。
太阳弱了,岩里就起了风,嫩嫩的花栗树叶子吹得翻白。“箍扁扁桶”的雀子就叫了,知了突然一齐唱起了黄昏。
姑娘们回了,刚上岩口子,累了,就在那几截断碑上歇下来,那碑是早年为一个姓赵的女子立的。她丈夫当兵出外,死了多年,她决不改嫁,最后在这儿跳岩自尽,族长便在这儿立下了一块碑。据说,是族长想动她手脚,把她逼下了岩,姑娘们才不管这些呢,不知谁打头唱起了花鼓子歌儿:
小幺姑,
一十八,
清早起来梳头发;
红头绳,
紧紧扎,
三把梳子两把刷……
阅读延展——
温新阶: 鄂西二十四节——立夏 小满 芒种 夏至 小暑 大暑
温新阶: 鄂西二十四节——立秋 处暑 白露 秋分 寒露 霜降
文/图:宜昌市作协 编辑:冯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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