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敏
朱朝敏,七零后作家。湖北枝江人。著有散文集《循环之水》《涉江》《山野虚构》,小说集《遁走曲》《鱼尾裙》《万物无邪》。多部作品见于《人民文学》《上海文学》《花城》《天涯》等刊物。小说转载于《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有文字翻译成英语和西班牙语。作品获得第三届华语青年作家奖、湖北省文学奖、《芳草》文学全国女评委奖等。
朱朝敏 《起于乔木》获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2010)
作品简介:《起于乔木》以家乡树木为主要内容,写故土家园,写楚地风情民俗,也写出一块特殊地域的人间烟火和精神脉相,是作者心灵泉流的流淌。整篇文章13000字,从心灵发祥,融会贯通荆楚大地厚重的精神养料,展现地域文化、民俗风情、现实生活、精神梦想,作者用笔简洁优雅又大气恢弘,赋予文字光洁和质感,赋予当下散文缺乏的艺术张力。
朱朝敏《起于乔木》节选
一座房子的消失
房子的土壤是土台子。这个仅有四五十米高的土包包是人垒起来的,还是自然而为?祖母说他们从荆州移民过来就存在。高台上,面南的两家和面西的两家彼此毗邻。住户似不满意这样居住,总有变动。祖母接手时,是一座茅草屋,在我母亲嫁过来后,砖墙屋代替了茅草屋。
房子的土壤也是静默的树木。土台上以前有许多树木,甚至有超过百年的古木。当“榆柳荫堂前”已被时间淡化为记忆,泥土在岁月的指缝间流失,土台子日益瘦弱、贫瘠。终于,和我家一起面南的邻居也搬下台子了。为此,一向懦弱的祖母激烈地与人家争吵—— 一座房子的消失意味我家房子可能有塌陷的危险。七十年代的农村,谁家有空着房子再建新房的财力?和解是树木,身杆笔直、枝叶阔茂的杉树、松树和桦树,两三年后就在我家门前种下葱茏和荫翳。我家屋后是长长的坡台,长着皂角树、樟树、柳树、桃树、洞庭树……它们的根系已慢慢地伸触到居住的房屋里。
我十岁时,举家迁移到了城镇。老房子卖给别人,房前屋后的树木因多种原因被放倒。根系连着的房子在泥土的流失中严重倾斜,被迫拆除--树木的消失剥夺了房屋生存的土壤。我只能相信,树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蛐?,人命之运须得借助树木这块土壤,起于乔木,迁于青葱。
木梓树
青山不老有乔木
流光易逝无桑梓
我一直疑惑,怎么它的学名叫乌桕树?木梓应该才是它的学名的,木梓,木梓,乔木落叶,归根桑梓——诗意是足以让我浮想联翩的。
木梓树有俊朗的枝杆,淡绿的叶片在旁逸的枝柯上随风翻动,露出银白的晃眼的光亮,像碎了一地的月光,那是树叶、阳光和风儿永恒、不知疲倦的游戏。细碎、淡黄的花就在它们的嬉戏中挺立出来,一朵,一枝,一簇地聚集,点缀——只能是点缀光亮、风儿,和淡绿的枝叶。马上,它们,就要告别,纷纷无力地跌落。
田塍阡陌,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挑着嫩绿果子的木梓树,它们硬直的身姿仿佛意气风发的少年,转眼——就在蝉声嘶力竭的当儿,胶片蒙住眼睛似的白雾笼罩田野时,木梓树长大了,嫩绿的叶片在嬉戏中吸收了金灿灿的阳光和清泉般的露水——而它们为木梓催育出一片璀璨。晚霞般的绯红在树叶的缝隙间流淌,整个树林披挂起灿烂的斗篷。聚集的斗篷在萧索的秋天燃烧起来舞蹈的火焰,因为没有连成片,东一丛,西一丛,火焰有着流动的美。如果从飞机上俯瞰,应该有燎原星火的魅力吧。
燃烧的篝火,烘焙出雪白的果实,我们称呼它为木籽。几日秋霜后,“篝火”熄灭落入泥土,炸开口的果实露出的雪白木籽挂满了枝头,每个果实大概有两三个木籽。木籽有着光滑的触觉。这是因为它的表层裹着一层滑腻的蜡光,而这层蜡光实质是蕴含了丰富的油脂,如果用大火熬,可以熬制出木油。很多的木油就有很大的用处了。“蜡炬成灰泪始干”,奉献光明的蜡烛燃烧的就是木籽熬出的木油。吸收了阳光再还出光明。木梓树站在原野上,与清风、阳光游戏着,谁又能看见它身体里流淌的汁液?
木籽榨成木油的用处提高了人们对它的采撷程度。我小叔,即父亲的弟弟,每年秋天都会用满筐的木梓换回他读书的学费。他从小被人抱养,那是家境殷实而无法生育的一对夫妇。他们屋前有几棵长了多年的木梓树。我的小叔非常聪颖,据说写有一手好毛笔字,但在他十五岁时的那年秋天,小叔和附近的少年爬上木梓树摘木籽,一根断掉的枝桠猛地砸下来,正好砸在蹲在地上的小叔仰起的脖子上。小叔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那对夫妇很是后悔,砍掉了房前所有的木梓树,谁都以为木梓树已经死了,但第二年春天,树根又长出了嫩芽,可人再也回不来了。人和树到底是不能比的,
我的祖母是一个瞎子,而祖父患有严重的肺结核和高血压病,且又喜欢赌博。家里自然穷的叮当响。祖母一生生育了十二个儿女,病死了,饿死了,洪水淹死了……最后只剩下我的父亲和两个小姑。祖母一直以为把最聪颖最俊俏的小叔送给有钱人家,读书会出人头地的。但怎么也没想到,小叔为挣读书的钱,没长眼睛的木梓要了小叔的命。小叔的养父母很内疚,一直接济我的父亲读书。父亲能断断续续读完书考上中专,成为家族里第一个吃皇粮的公家人,他应当感谢——小叔和他的养父母。而那棵要命的木梓树,冥冥中充当了命运的安排者。
小叔的养母已经八十多,奔九十了,父亲每年都要接她到家里过年过节。有年春节,已上幼儿园的女儿看见姨婆婆颤巍巍地巅着小脚在卫生间里站着小便,女儿好奇地问--太太,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姨婆婆回答是“女生”,女儿继续——女生怎么站着拉尿???姨婆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撩起衣角不停地擦着眼睛,浑浊的眼睛里似有一丝清亮在瞬间闪过,她是否想到了那棵要命的木梓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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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本网编辑部 编辑:冯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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