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宜昌市女作家协会副主席,宜昌市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宜昌市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长期从事文化艺术工作、编剧工作,2008年创作出版记录三峡文物的随笔集《根之花》,该书2013年获宜昌市西陵区文艺创作奖。
李沂新作《老宜昌——往事并不如烟》近期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书约35万字?!独弦瞬?mdash;—往事并不如烟》分老城旧影、老城街巷、老城的古老乡镇、老城故事四个部分。李沂以生动翔实的笔记,写下了老宜昌已经消逝和即将消逝的许多人事,带给我们永远却又亲切的记忆。书中囊括了宜昌老城的林林总总,有让人触景生情的老城事,也有老街老巷的文化传说,有浅浅深深的乡愁记忆,也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剪影,有老建筑的百年风华,也有老字号的沧桑旧影,从这本书的任何一个入口进去,我们都能触摸到作者笔下老宜昌的温度。中国作协会员、著名作家甘茂华先生说:“抚摸精神家园,反思生态环境,重温故乡梦境,是本书所构成的精神容量。”几年来,李沂一直坚实地行走在老宜昌的角角落落,打量着这座城市沧桑的面容,触摸着它的每一道肌理和细节,记录下一个个鲜活的宜昌老故事。中国新闻奖获得者、三峡晚报副刊主编冯汉斌先生说:“实际上李沂是在凭着一己之力做着打捞历史记忆的工作,这种打捞的意义,也许再过二十年、五十年,会更加凸现出来。”往事如烟,往事又并不如烟,思往事,惜流芳,李沂笔下的这些悠悠往事,可以留住这个城市的文脉,见证这个城市曾经的风华,也预示着这座城市的未来走向。甘茂华、冯汉斌分别为该书作序。
留住乡愁留住魂 ——《老宜昌——往事并不如烟》序
甘茂华假如,夜深人静的峡江边,有一支怀旧的歌轻轻唱起,我立刻会想到,这婉转的旋律肯定是来自老宜昌的。悠长,沧桑,飘着淡淡的忧伤。而歌者李沂,正在娓娓地叙述着一个人内心的故事,沉浸在深远的回味中。朦胧月光下,她留下一幅美丽剪影。往事并不如烟,却如峡江长流不息。故乡,就是记忆中缠绕不去的气息,不仅缠绕生活,而且缠绕灵魂,成为一个人生命的呼吸。于是,留住乡愁留住魂,便成为李沂写作的理由。早几年,她关注峡江流域的出土文物,那些铜铜铁铁坛坛罐罐,在她笔下细细诉说着各自的命运。“根植三峡的文物,像一朵朵绽放于土地根部的花,集体演绎着厚重与自信的本来面目。”如今,她沿着来路继续探寻,老城旧影,老城街巷,老城故事,老城的古老乡镇,在她笔下的老宜昌有一种黑白往事般的古韵。一篇篇文章散发着兰蕙之香,萦绕在字里行间,使人觉出质朴之美。正如明代散文家张岱说的:“布帛菽粟之中,自有许多滋味。咀嚼不尽,传之永远,愈久愈新,愈淡愈远。”当我翻开这本书时,仿佛翘首遥望儿时的梦境,牵动无限遐思。边读边想,人们为何要怀旧,为何要珍藏乡愁,为何要用文字挽回流逝的时光,为何要用往事温暖冬日的夜晚?李沂写这本书意义何在?联想到自己,定居宜昌二十多年了,宜昌是我的第二故乡。但要说真正认识宜昌,还是在读了这本书之后。磨基山,老码头,铁路坝,镇江阁,古佛寺,璞宝街,尚书巷,红星路,天官牌坊等等,一经李沂讲述,仿若一个个音符组成的旋律萦绕耳畔,让我怀想,让我融合,也让我思索。你认识脚下的土地吗?你的精神家园在哪里?看看现代人的生活,我似乎从中明白了什么。现代生活像万花筒一样瞬息万变,我们脚下的土地愈来愈陌生。天天在拆迁,老建筑荡然无存。匆忙谋生的人们,很容易就成为失根的漂泊者。加之,人类对地球资源的疯狂掠夺,对物质利益的欲望极度膨胀,导致人口激增,环境恶化,灾难频仍,难以安宁。于是,中国古典智慧表述的“天地人和”这一种大美的境界,西人追求的“诗意栖居”这一种精神家园的夙愿,便始终灯塔般闪耀着理想之光。关于精神家园,中国工人出版社编审 牛志强先生,在主编天地人和生态文化散文书系时,有过一段精辟论述。他说:“精神家园的核心就是人文精神,即对人乃至人类的存在与命运的终极关怀,对宇宙人生的终极意义的关注与追问。它是对工具理性的扬弃和超越。它要求我们关怀人的灵魂,关怀人的价值追求,关怀社会的文化氛围与精神环境,关怀政治经济不可能抵达的而又是人的生命绝对不可或缺的那些东西。”从这个意义上去看李沂的老宜昌系列散文,抚摸精神家园,反思生态环境,重温故乡梦境,正是这本书所构成的精神容量,大概也是这本书的价值之所在吧。跟着李沂在老宜昌往复逡巡,任凭岁月沧桑,却可以透过文字听见涛声依旧、若断还续。她是个有慧心有才华的人,写这样的散文得心应手,写起来如数家谱。她又是个爱读书也爱做田野调查的人,所写之事,亲临亲记,哪怕深山老林,也要徒步去看个究竟。这就成全了这本书的品质,既有历史感,又接地气,从人生境界与生命情怀上,她把爱捧给了故乡,捧给了读者。李沂的散文,明朗质朴,从容平静,温和深婉,韵致其中,值得人细细品咂。这本书有着鲜明的艺术特色。第一,清纯雅洁的纪实文字,返朴归真的艺术感触。我一向认为,散文是一种雅文、美文,容不得粗鄙之态、污染之语,一定要让读者在精神上获得清净的美感。李沂不赶时髦,选的是老题材,写起来不焦灼,来龙去脉从容道来,显示出优雅的书写姿态。她写《董市老街二三事》,新修的马路将老正街分成上中下三段:“每次,从坑坑洼洼的石子小路走进去,看到摇摇欲坠的板壁屋,斑驳残破的青灰山墙;看到蜘蛛作网、雀鸟作巢的空洞斗梁,看到老屋门上锈迹斑斑的锁、屋檐瓦脊上浓厚的苔藓杂草时,心里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慌。时间在我们面前做了演示,往日的人流如织、买卖兴隆,不过是某个时间刻度上的幻影。那些缠绵于心的某些情节终究还是不易察觉地被一点一点抹去了。”她在详细的叙述中,伴随简洁的抒情和议论,无意中提升了语言的哲理性。她在《南边村寻访》中,写到天井时说:“老屋有很多这样的天井,天井是老屋仰望天空的眼睛吧。下雨时,会有无数条瀑布从天井屋檐上挂下来,形成一个四方形的瀑布,像水帘洞。而冬天,如果下雪,瓦上一夜功夫便会生长一圈很长的凌钩子,晶莹剔透。小时候外婆家就是这样,天井挂凌时,外婆会一手端着竹篾篓,一手拿衣叉,打下那瓦上的凌钩子给我玩。现在回想起来,儿时的情境如同梦境,让人好一阵发呆。”换个艺术感触迟钝的人来写,会写天井的长宽高多少米,天井的采光度多么好等等,那就索然无味了。
第二,成长经历的切入角度,人生情怀的美好视野。写一座老城的变迁,特别忌讳像导游词一样只作历史地理的简单介绍,那样写不是文学,而是宣传资料。李沂写老宜昌,融入自身的成长经历,童年、少年、青年的不同角度,感悟人生况味,抒写乡土情怀。她写在解放电影院看电影,在照相馆照相,在铁路坝捡柴生火等等生活情景,唤起人们的童真记忆,逝者如斯,不得不感叹万千。说到老宜昌的戏楼、戏院、茶园、电影院,曾经的聚合与消散、繁荣与萧条,引发李沂的心事和感慨:“满心的故事,很想立刻说给身边最近的人听。窗外下起雨,沙沙的声音,像蚕儿在吃桑叶。偶尔几滴雨水很重,打在宽厚的叶上,似花落的声音?城市就像这雨声,是热闹一时的舞台,然后一切都会过去。所有的城市都属于过去,一分钟以前的过去,一百年以前的过去,在空间与时间中此起彼落。消失的时间在空间中留有痕迹,也许有一刻,你会从中读到意味深长的幽静。”老宜昌东城门在李沂印象中是变化最大的一个地方,她写东门旧事时就回忆起小时候就读过的幼儿园,回忆起外婆到幼儿园看她的一幕:“有时到了中午或者下午,外婆蹑着小脚,到铁门外来偷偷看我。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我不知怎么特别眼尖,发现了铁门外的外婆。我在铁门内拉着外婆的手哭,外婆在铁门外拉着我的手哭,老师来拉我,训责外婆和我。那个伤心劲儿,现在回想起来都很难过。”通过孩子的视角看东门的变化,亲切又熟悉,当年模样跃然纸上。这也符合文学创作的规律,文学是人学,即使写老城,也离不开人的活动。以人情写市情,写风景,自然就写出了人生情怀。第三,历史文化的本土故事,田野调查的生活细节。关起门来做文章,仅凭历史资料去还原一座城市,终究是纸上谈兵。我主张在场散文,就是说散文要有一种现场感,作者要在场之中。文学提倡原创,没有原创就没有生命力,也没有新鲜感陌生感。从这本书中可以看出,凡是李沂要写的对象,她都做过实地踏访,跋山涉水,摄影笔记,做足了功课。因此她讲起老宜昌的故事有根有据、活灵活现。爱读故事的人有福了,你就慢慢欣赏吧。发生在明朝嘉靖年间的锁堂街和刘家大堰的故事,中书街与蔡静安先生的故事,兰姑与贞节牌坊的故事,外国传教士穆秉谦与哀欧拿女子中学的故事,有传奇色彩的杨拔贡老屋的故事,英国人蒲蓝田在川江驾航的故事,顺童爷爷的故事,外婆的故事,邮政巷的故事,领事馆的故事,古佛寺的故事,等等等等。好故事不光要有骨架,更要有血有肉,这就需要生活细节。情节可以编造,而细节需要发现。“外婆出门时,总要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换上?;乩春?,连忙脱下,叠好再放进箱里。包括她的鞋和袜……当邻家小孩儿送来一碗自家包的水饺和吃食,外婆收下后,一定会在那碗里再放回一些东西,绝不会让人家空着碗回去。”就这样一两个细节,把自尊又尊人的外婆写活了,同时对老街老巷的民俗民风也起到以小见大的、体现一个地方礼节文明的点缀作用。在讲述五峰楠木桥贞节牌坊的故事时,李沂引用古代文学作品中贞节牌坊的惯用意象,其中兰姑在夫死子丧后每到夜里忧伤得无法自恃,便拿出曾陪伴自己童年岁月的“九连环”来玩。“九九八十一次,解完一遍又一遍,直到神情疲惫。就这样三十年过去了,兰姑已由满头青丝的少妇变成了一头白发的老媪,九连环的铜扣也被她揉摩得锃亮光滑。……直到有一天,兰姑死去了,族人为她立了一座高高大大的贞节牌坊……”兰姑解“九连环”这个细节,表现了中国封建社会对妇女的严酷桎梏,提示了贞节牌坊封建性泯灭人性的罪恶本质。正是这样一些充满生活细节的历史文化故事,增强了这本书的可读性,复活了老宜昌的精神风貌。这大概也是本书在阅读过程中,给予读者认知和审美的会心之处吧。因为,生命的意义就在生命的过程中。城市的生命也是这样。李沂以生动翔实的笔记,写下了老宜昌已经消逝和即将消逝的许多人事,带给我久远却又亲近的记忆,使得我乡愁满怀。我对朋友们说过,我已经到了“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老境,内心似乎有些干涸了。如今,秋风入月,寒潮万里。感谢李沂把我带回了既遥远又温暖的老宜昌,仿佛又靠拢了青春岁月的那段日子。水穷处,看云起,云从书中飘出来。李沂的书让我受惠,我也希望更多的人读到它。现在,我坐在书房里读老宜昌,耳边始终回荡着小提琴般怀旧的旋律,它陪伴着我,写下这些文字,留给李沂作个纪念。也许,文学就是这样一种存在,一种温暖人心的存在。说到底,无论如何,对精神家园的梦想是美丽的。在红尘喧嚣的俗世,但愿有一个安妥灵魂的地方。
2015年10月24日霜降 于宜昌市格子寨书房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散文家,词作家。历任湖北省作协理事,宜昌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宜昌市散文学会名誉会长?;竦檬捉旌蔽难Ы?,第一届第二届湖北少数民族文学奖,第八届第九届湖北屈原文艺奖,第六届全国冰心散文奖,第十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
老宜昌的百年芳华 冯汉斌
二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我携带一箱子书,从武昌乘坐一辆绿皮火车,慢行十小时后,与宜昌第一次亲密接触,那也是我人生头一遭独自远行。那天,清楚地记得,站在老火车站的站前广场,我能一眼望见远方的西坝岛,火车站高高长长的台阶告诉我,宜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城。半年后,我回老家过年,从九码头坐船顺流而下,经过两天一夜才到达老家的县城,随身带着的,是两瓶三游春酒,我要让爷爷和父亲尝尝三峡的味道。
二十七年过去,爷爷早不在了,父亲也走了,故乡成了回不去的风景,而宜昌也变成我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但这个城市已经如此高大上,甚至找不回二十七年前那个宜昌的旧影:宜昌火车站废弃了、绿皮火车开进了历史、船票也成了收藏品,很多旧房子拆了,建了更多的新房子,又有一些新房子声称要建成旧的模样。在现代化宏大叙事的碾压下,老宜昌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我不是一个特别怀旧的人,但我此时还是想到了《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这是木心的诗,简单,明白,却能如闪电一样,直击我们的内心。是啊,过去的年代,“前途,阅读,转身,一切都是慢的”(柏桦语),但什么时候,我们的生活节奏加速度提升,我们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被风化殆尽。于是,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寻找旧梦的行列,有更多的有识之士呼吁要留住城市文脉,留住乡愁,留住根。
文化滋养人,老宜昌里有我们体味不尽的文化传统。对于我来说,我多想回望宜昌古八景的诗意美学,“雅台明月洒辉,东山图画点翠,望赤矶钓艇,定是三游雨霁;灵洞仙湫喷玉,西陵形胜铺红,听黄牛棹歌,恰逢五陇烟收。”那天,读宜昌文化名士姜祚正先生的八景联,我心潮难平,禁不住遥想古人不灭的文心。对于我来说,我也多想在东湖书院里听琅琅书声,入耳的是“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我多想登上明朝的天然塔,与磨基山对望,体验“玉柱耸江干,巍镇荆门十二;文峰凌汉表,雄当蜀道三千。”的非凡气势;我也多想穿行在民国宜昌的的那段长长的时光隧道里,在四关八码头里流连,边品茗,边津津有味地听傅连笑的曲子。
孟子说,“ 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前几年,台湾龙应台女士寻根寻到了宜昌,她来找寻的,是百年前川汉铁路的旧影陈迹,在上风垭隧道,龙应台甚至深情地抚摸着那一块块斑驳的老砖,几于忘情。彼时,宜昌博物馆的川汉铁路图片及实物展还没开展,否则,她将会看到一个更全面的川汉铁路史。十多年前,江苏美术出版社推出了一套老城市丛书,其亮点是由作家执笔,文字纪事兼抒情,煞是好看,寒斋幸藏有十种,如流沙河写《老成都》、贾平凹写《老西安》、徐城北写《老北京》、池莉写《老武汉》、黄济人写《老重庆》等,皆是不二之选。流沙河先生在书序里说,爱一个老城市就是爱“父母之邦”,“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扩大来说,亦即爱自己的祖国,爱祖国必始于爱桑梓。
是的,从这一角度观之,老宜昌也是我们大多数宜昌人的“父母之邦”,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在这片大地上行走和呼吸,我们每个生民的生死歌哭莫不与这片土地休戚相关。时代愈疾速前行,愈使我们“却顾所来径”,细细打量我们生活的这方土地,它过往时光的屐声帆影、它青石板路上留下的遗韵、乃至变动不居的流云斜阳。
细细打量者中,有一位女子的身影格外动人,她就是我的朋友、作家李沂。这些年来,李沂一直坚实地行走在老宜昌的角角落落,她打量着这座城市沧桑的面容、触摸着它的每一道肌理和细节,记录下一个个鲜活的宜昌老故事,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如果说她的第一本著作《根之花》,还只是从一个维度打量三峡文物的前世今生的话,那么,这本《老宜昌》则从多种视角、多个维度、多面表情来演绎老宜昌的原生交响。里面囊括了宜昌老城的林林总总,有让人触景生情的老城事,也有老街巷的文化传说;有浅浅深深的乡愁记忆,也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剪影;有老建筑的百年风华,也有老字号的沧桑旧影??梢运担诱獗臼榈娜魏我桓鋈肟诮?,我们都能触摸到李沂笔下老宜昌的温度:那也许是维系我们这个民族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密码,也许是渐行渐远的一片桃花源,也许是不经意间的一次温情的回眸,或是“暧暧远人村”那依依的炊烟。
与我们对一般文史工作者的刻板印象相比,李沂笔下的文字有着温婉的情怀,触之有暖色、有缠绵。她的笔确实不如椽,却如烟,缓缓升起,如泉,汩汩流出。她总能将叙事与抒情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她写夷陵古城,“这一个小圈,更像一只摇篮,宜昌睡在里面,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晒着太阳,等待春风来把它唤醒”;她看磨基山,“当岁月在时间的花样中戏法般的飞逝,他依然会站在这里,静静地看,沉默地望。他也许会惊讶,也许一点也不惊讶,他和风儿说话,和云儿攀谈,鸟儿也许听得懂他们的谈话”;她写她的外婆,“当邻家小孩儿送来一碗自家包的水饺或别的吃食,外婆收下后,一定会在那碗里再放回一些东西,绝不会让人家空着碗回去”。些些描写,在在感人,它既有独特的想象力和抒情美学,也有“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细节呈现。
因此,我要为李沂对老宜昌一往情深地挖掘点赞。不管是老城旧影,还是百年街巷,不管是历史垸落,还是老城故事,李沂的挖掘都是执着的,是的,她实际上在凭着一己之力做着打捞历史记忆的工作。这种打捞的意义,也许,再过二十年,五十年,会更加凸现出来。她对宜昌最老的茶人王新三老人的采访让我感慨万端,“我采访他时,老人96岁。两年后,老人离世。享年98岁。老人去了,他带走了一个时代”。这种打捞其实就是一种抢救,在与时间赛跑。这种紧迫感,我去年在做宜昌抗战老兵的报道时特别强烈,这些在抗战年代同日寇浴血奋战、九死一生的宜昌老兵,采访时都在九十岁以上,风烛残年,等待他们的,将是越来越残酷的凋零,而在我们采访后,有几位像一片叶子一样,离开了人世。
李沂笔下的人物故事,不论是张自忠、王步点,还是穆秉谦、蒲兰田,经由其娓娓道来和缕缕陈述,都能生发出历史的光彩,闪射出独特的光芒。更为难得的,是她秉持女性情愫,出笔温婉,对人物略事月旦,即能打动人心。在叙及穆秉谦时,她写道:“她是位不同寻常的女人,一生未婚。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今天回想起来,这些都像和风细雨漫过我们的心田,留下许多思绪,留下许多感念”。她写百前年宜昌“首善”王步点,“我想,王步点先生应该是有福之人。他在宜昌沦陷前离世,没有看到更多的苦难。那些屠戮、轰炸,那些饥饿和恐慌,对老人来说,会是怎样的心灵折磨?他寿终正寝,是人生的修为,值得庆幸”。
为什么必须要情牵“老宜昌”?因为,那是我们心灵的故乡,我们的感情所系和所依,“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千载有余情。去年,我通过一张七十多年前的哀欧拿学校的老照片,在晚报上寻找照片中的健在者,因此而获得了台湾近九十岁的宜昌籍杜安息老人的资料,他是当年哀欧拿小学的校友。在其自述中,他透露的一件事情让我震惊,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因为两岸交流开禁,他满怀信心回宜昌寻根,首先就是寻找当年他就读的哀欧拿小学的下落,结果在自立路、二马路附近问寻个遍,也没有什么收获。失望之余,他第二天就离开了宜昌,回到台湾。这件伤感的故事,恰恰从反向证明了李沂的笔下的“老宜昌”,是有根的,有价值的。
是的,往事如烟,往事又并不如烟。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但李沂笔下的这些悠悠往事,可以留住这个城市的文脉,见证这个城市曾经的风华,也预示着这座城市的未来走向。历久弥新的宜昌,将会按照自己的节律生息、生存、生长。
(作者系诗人、文化学者,现任宜昌市作协副主席、三峡诗词学会副主席、三峡晚报副刊主编。中国新闻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