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宜昌,有这样一个族群,他们像遍地野花一样自由生长,却因为文史——这一共同的兴趣爱好聚到了一起。他们在QQ群中交流,在饭桌上探讨,有时还实地去考察调研,对宜昌历史——尤其近代史十分痴迷。他们平时并不熟悉,几句不经意的交谈后彼此生出好感,然后携手并肩一起去追逐梦想。本文的作者李明义就是这个族群中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1985年,李明义毕业于上海旅行游览专科学校,1991年赴美国太平洋商务与旅游学院接受培训。曾任宜昌市委副秘书长的他,长期从事对外商贸、进出口管理、外事侨务和政务接待等工作。工作之余,因为对宜昌文史产生了浓厚兴趣,他自学计算机和外语,能够直接阅读英文读物,手中掌握了不少珍稀史料。这本《洋人旧事》,正是他潜心研究所著——翻开书卷,且听听一百年前七个外国人在宜昌发生的故事。
《洋人旧事》唤醒了我们的历史记忆
力 人
我素来以为,无论是茫茫人海中的生命个体,还是神秘的城堡、孤绝的村寨,甚而是那些伟大骄傲抑或可怜卑微的国度,都是有灵性的。那些个体生命与团队众生,倘若缺少了能够回忆、可以数说、引人思考的传说与故事,则一定会损害她应有的质地、韵味与气场。
宜昌,一座令人温暖的三峡边城。其建制已经长达2700余年历史,但直到东晋太康年间(公元280—289年),“宜昌”之名方得以问世。及至清代雍正十三年(1735年),朝廷将彝陵州升为宜昌府,近代宜昌的概念才正式出现,这也历时不过280余年。我们提及宜昌,也大多指向近代意义上的宜昌300年。在300年的时空里,我们祖先生活的这片土地,发生了许许多多或者缠绵悱恻、悠然自得,或者惊心动魄、感天动地,或者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人间故事与历史传奇,这些故事与传奇成就了今天宜昌的温度、厚度与美誉度。
徜徉于宜昌的大街小巷,我们当然应该感恩于这片古老的土地,以及那些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成为古人的不同肤色、不同国度的人们。面对这片土地,我们可以展开大胆的猜想与合理的推断,但这些猜想与推断,如果缺乏详实的佐证材料,则必然是模糊与抽象的,在模糊与抽象之间去探寻历史的滋味,那也是徒劳的。
在属于耕耘者的丙申深秋时节,李明义先生《洋人旧事》的问世,为唤醒我们的历史记忆,提供了难得的机遇与窗口。作者是一位已经退休,但看上去依然充满激情与活力的新科老干部,他并非专门的文史研究学者,其真实身份是“官人”,且曾官至市委副秘书长。服务政务、“迎来送往”才是其“正业”。鲁迅先生说过:“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写作上了。”力人在此套用鲁迅先生的话说:“李明义先生也不是天才,他是把别人喝酒、吃饭的过程,当着研究宜昌历史文化的线索与契机,最后完成洋洋洒洒33万言《洋人旧事》的研究与写作的。”作者以清末民初有代表性的7个洋人在宜昌的旧事为叙述场景,通过展开他们的“宜昌故事”,让今人得以窥视100年前的“宜昌画卷”。这7人里面,有公务人员、植物采集人、商人、小说家、领航员和传教士。他们分别来自爱尔兰、英格兰、新西兰、美国等西方国家。在一定意义上讲,这7个洋人的“宜昌故事”, 还原了当初宜昌的历史片段,为我们记住宜昌的乡愁提供了生动的理由与鲜活的素材,也唤醒了我们当代宜昌人的共同历史记忆。
作家张永久先生在给李明义这本书写的序言中说:“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执着地追求梦想,为了自由而有趣的生活,他们愿意倾尽一生去努力。在他们心中,生活任何时候都应该色彩炫目,永远闪烁着温柔而明亮的光泽。”这段话,也是对李明义先生的奋斗人生与心路历程最好的评价与肯定?;氐健堆笕司墒隆肺谋?,我以为至少还可以给读者提供以下几点启示:
其一,历史的轨迹必然渐行渐远,但历史的真相往往会因为距离久远反而更加清晰。因为中英《烟台条约》等不平等条约的签订,100多年前的宜昌,被西方列强打开了城门,开辟了口岸。中国的主权与民族的尊严因此受到了伤害。但悲哀的历史又告诉我们,落后就要挨打,没有开放的胸襟与眼光,国家的生存、民族的尊严与人民的幸福,就没有未来与希望。直到如今,这一规律依然在评判着世界与人类的前进方向。
其二,东西方文明尽管一直在互相冲撞,但人类追求自由、尊严与幸福的共同理想却一直在不断融合?!堆笕司墒隆犯嫠呶颐?,英国人立德夫人在中国生活了20年时间,她在上海组织“天足会”,四处奔走、无数次演讲,宣传裹足对女性甚至国家民族的损害,甚至找到晚清重臣李鸿章、张之洞等朝廷官员争取支持,她们的不懈努力,对废除中国妇女裹足陋习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穆秉谦、范楷迪等女传教士,在抗战时期,面对侵华日军的暴行,她们在短暂避难之后,又冒着生命危险再次回到宜昌,参与了宜昌大撤退,积极转运安置那些失去亲人的孤儿。正是这些女传教士信仰之坚定,人格之高尚,她们为宜昌女子教育、妇儿医疗卫生和慈善救助等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其三,历史的记忆是冰凉的,但回忆历史是温暖的。川江的航运史,是无法回避英国人立德与薄蓝田等一批“洋艄公”的。100多年过去了,潜心川江航运史学研究的李明义先生历经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和这些“洋艄公”们的第4代、第5代传人建立了直接的热线联系。随着这些史料的不断浮现,一个愈来愈清晰的真实川江航运史,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历史的沧桑、先贤的大爱,再一次模糊了我们的双眼,温暖了我们的心房。
《洋人旧事》,翻开她,我们的心灵就会经历一次必然的洗涤与震荡。因为这些,作为读者,我要说一声:李明义先生辛苦了,衷心地谢谢您?。 ?/p>
2016年10月25日
?。θ耍汉笔∽骷倚峄嵩?,宜昌市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宜昌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洋人旧事》简介:
本书讲述的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几个外国人在宜昌的故事。
在这几个洋人中有公务人员、植物采集者、商人、小说家、领航员和传教士。在拨开历史尘封的记忆之时,我们依稀看见了这些身份各异的洋人在清末民初的身影。尽管这些洋人们是带着一种强烈的道德优越感来到宜昌的,可是他们在异国他乡开拓发展自己事业的过程中却经历了异常曲折和艰辛的历程,精神上充满了空虚、困惑、尴尬和无奈。然而,这些洋人们并没有因此退却,他们用坚定执著的态度书写了人生的传奇。
在写作宗旨上,本书除了坚持“秉笔直书”,就是坚持“言必有据”。在研究中查阅到了大量的相关文献、报纸、护照、契约、嘉奖状、当事洋人日记、往来信札、图片和地图等原始资料。并通过互联网找到了当事洋人的嫡系后裔和直系后裔,甚至还联系上了差派那些女传教士来宜昌进行传教活动的教会组织。通过他们不仅查找到了当事洋人的相关资料,而且还从当事洋人的遗物中挖掘出许多原始史料,为研究还原这些洋人的真实人生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实证材料。
书评——
1876年宜昌开埠以后,洋人多起来了,这些洋人(不包括侵华日军)来宜昌的身份不同,职责各异,评价有别,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包括宜昌在内的中国积贫积弱的年代,他们用自己的眼光观察宜昌,用自己的亲历记录宜昌,用先进的相机拍摄宜昌,留下大量文字和图片,这是我们研究宜昌近代史的珍贵资料。但是,由于多种原因,这些文字和图片大都不留在宜昌,而在世界各地。李明义先生的《洋人旧事》对宜昌开埠以后7位有代表性洋人的行踪、笔记、照片进行收集、翻译、整理,用心编撰成书,成为另一只眼看宜昌的传世文献,对于研究宜昌100年前的政治、经济、文化、民俗、建筑、街市、农事、航运以及动植物、生态环境都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
《洋人旧事》一书有以下特点:一是资料详实。《洋人旧事》中七个人物,有海关职员,有植物学家,有航运家,有传教士。他们从不同的角度记录了清末民初宜昌的重要资料,如宜昌百合、鸽子花等珍稀植物的记载,如宜昌川江轮船航运开拓,宜昌女子教育的肇始等等,他们都是亲历者,开拓者。所以资料十分详实可靠。二是图片珍贵。这些人物中,威尔逊等为宜昌留下了大里珍贵的图片,如果没有这些图片,我们对那个时期的宜昌城的认识还只能停留在文字表述以及各自的想象之中,还有一些农村、渔村、航运的图片记录了当时的风景和风情,堪称绝版。三是体验真切。本书的作者在宜昌生活和工作体验真切,如坐船过三峡的感觉,外国人的描述十分直观。四是视野开阔。这些外国人,最容易将自身的体验分享给本国的朋友和亲属,他们是用世界的眼光看中国,看宜昌,有点观点不一定正确,但是,与本土人的记载相比,是另一种角度,为我们认识当时的宜昌有很重要的价值。(李泉 杨尚聘)
本书讲述了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叶,几位与宜昌结下深厚渊缘的外国人的故事:为认知中国中西部植物区系做出重大贡献的爱尔兰植物学家奥古斯丁?亨利(中文名韩尔礼),仅在宜昌采集的植物标本,即包含500个新种25个新属;将中国誉为“园林之母”的英国植物学家、探险家威尔逊,四次来中国西部采集和引种植物都是从宜昌开始,“让1000多种全新植物在欧美园林中应用、扎根”?;褂忻八揽辈獯ń降?,为川江航运事业而献身的英国人薄蓝田及首开川江轮船航运的立德、在中国宜昌兴教办学赢得时人广泛尊敬的新西兰女传教士穆秉谦等。
作者于浩如烟海的中外史籍文献中钩沉索隐,广为耙梳,详加考证,并多次深入实地采风考察,正本清源,积数年之功,著成本书。该书对于人物的背景、经历,尤其是在中国特别是在宜昌的作为及其对人类进步事业的贡献作出了实事求是的描述和评估;故事厚重跌宕,语言晓畅明白,其学术性和可读性都比较强。
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本书所讲述的虽是宜昌旧时洋人的故事,但其意义和影响不仅仅限于宜昌。它对于中国读者增进历史知识,励志培德,提高人文素养;对于激励我们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都是一种正能量,会产生积极影响。(陈宏灿)
“《洋人旧事》一书以长江中上游一百年前的宜昌城为背景,以当年生活、工作在这里的七个外国人为研究对象,以翔实的史料和生动的文笔,再现了昔日这块土地上那些既鲜为人知又栩栩如生的故事。作者李明义先生精通英文,书中大量翻译和引用了当年的书信、日记以及档案文献资料,显得尤为珍贵。该书作者以历史学者的严谨,兼以诗人般的敏锐和热情,写出了一本好书,让读者对这个区域的近现代史不再沉湎于既往的概念束缚,有了更加鲜活具体的认识。”(张永久)
《洋人旧事》序——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
张永久
去岁金秋,李明义给我打来了个电话:
“张老师,我们再去一次新滩吧?”那含有磁性的男中音,在浓浓的秋色中分外悦耳。
新滩旧称青滩,是长江三峡中的一个著名小镇。我们几次去新滩,都与一个英国人有关。那个英国人是传奇英雄薄蓝田,上世纪初来到长江三峡担任中国船长,无数次引领轮船穿越惊涛骇浪,留下了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他还为宜昌和秭归培训了数百名土著领江,有“长江上的白求恩”之美誉。
李明义在电话中说,这次去秭归新滩不单单是祭扫薄蓝田墓碑,更重要的事是陪两个客人:一个是来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的研究员波莉·石·布兰德麦尔(中文名字石宝琳)——她是薄蓝田船长的曾外孙女;另一个是香港《南华早报》英籍特约记者彼得·辛普森——他曾经跟踪采访薄蓝田家族后人多年,对薄蓝田素有研究,写下的有关薄蓝田及其家族后裔的多篇报道在国际上产生了广泛影响。
如此特殊的两个人,由薄蓝田这根红线相牵连,因此,那趟秋游,兴味盎然便是可想而知的。宝琳和辛普森分别抵达宜昌后的第二天,李明义自告奋勇带路要先去参观一条老街。作为在宜昌城生活了30多年并且对宜昌近代史饶有兴趣的“老宜昌”,我自以为对这座城市算得上知根知底。李明义带我们去参观的老街如今叫红星路,那条记忆深处的老街,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秋天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们穿行在红星路和邮政巷之间的一幢幢幽暗的老房子里——昔日的太古洋行、英国领事馆、基督教堂、邮政局……仿佛走进了一百年前温婉的时光中。四周散发着一缕缕幽润的恬静,时间似乎陷入了绵长的回忆,又似乎有声音在身边喋喋不休地讲述往日的故事。
关于那天的情景,英国记者辛普森后来在《历史胜于美景:宜昌水利工程之外的诱人景致》一文中写道:“当你抚着维多利亚时期的楼梯扶手缓缓而下,抚着古典的壁炉架,轻拍墙壁,脚步刻意在地板上踩过,发出‘还有谁曾在这里驻足’的疑问时,你不得不依靠自己的想象来还原一百年前的情景。”
“没变,一百年前就是这样的!”同行的宝琳女士兴奋地叫了起来。
宝琳女士说,薄蓝田夫妇在当年返英途中,不幸在香港先后病逝,她的祖母钱淑玉(薄蓝田的养女)由太古洋行的轮船护送回到宜昌,交给苏格兰长老会在宜昌的负责人、新西兰籍传教士玛丽·艾米丽娅·穆尔小姐(中文名字穆秉谦)抚养。当年穆秉谦生活在红星路和南湖附近,钱淑玉小时候就是在这一带长大的,祖母去世后,遗物中有若干张以宜昌南湖为背景的老照片。宝琳女士一边说,一边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找出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给我们看。果然,除了低矮旧平房换成高楼大厦的变化外,依稀还能看见当年那些老房子的影子。
历经世事沧桑,时间已经走到了今天。寻访旧址的那一刻,正如辛普森在文章中所说:“转动庄严宏伟、品质持久的镶板门的黄铜把手,缓缓推门进入如洞穴般空旷的房间,希望与这栋建筑曾经的居住者和参观者的鬼魅融为一体——商人、商行、船长和行业领导者、皇族后裔、家教慈善捐赠者、身着花呢裙头戴华贵帽子、搭配古板的欧式衣领和领带的执着的女传教者、算盘打得噼啪响的湖北商人和身着绸缎长袍的旧中国官员……”一幅一百年前的画面在脑海中徐徐展开,生动而精彩的历史在这里迤逦而行。
第二天上午,我们一行人驱车去秭归新滩。
(图为美国的石宝琳和英国的辛普森前往秭归新滩拜谒薄蓝田君纪念碑。左起:英国自由撰稿人辛普森,三峡日报记者杨春艳,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研究员石宝琳及其儿子尼古拉斯,本文作者李明义,宜昌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张永久,屈原镇政府办公室李祖钊。)
汽车一路摇摇晃晃,我靠在座椅上静心养神,无意欣赏西陵峡沿途美妙的风景,却思考起了一个形而上的哲学命题:人活在世界上,究竟是为什么?
想起这个哲学命题,也并非无端的胡思乱想。
就拿车上这位宝琳女士来说吧,除了薄蓝田曾外孙女这一身份外,她还曾是美国华尔街的商界精英,担任著名金融机构高盛公司的副总裁达11年之久,先后在高盛的纽约、伦敦和香港分公司工作。在此期间,她先后领养了三个孤儿。前几年,她以养曾祖父薄蓝田的传奇经历为入口,一旦深入进去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发疯般地迷恋上了东亚近代航运史。让人惊叹的是,她作出了一个大胆而勇敢的决定:毅然辞去工作,在家中当起了全职妈妈,将主要精力用于研究川江航运先驱薄蓝田船长以及她自己十分富有传奇色彩的家族史。
宝琳女士这次来中国,先是到重庆南岸探访了养曾祖父的旧居“薄蓝田公馆”,然后乘坐“长江探索号”顺江而下来到宜昌,在此停留几日后将赴香港,作一个和薄蓝田以及她家族故事有关的专题讲座。
这个风一样的女子,摒弃了物质的诱惑,在精神世界中孤独地云游……
确实,这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远远多于其他。譬如说车上同行的英国记者辛普森吧,这个脸庞永远红扑扑的中年男子,笑起来像孩子似的天真,脑海里始终充满了诗人般的奇思幻想。他说想去寻访薄蓝田当年的足迹,驾一叶扁舟,独自从宜昌划到重庆。
“可是今天的长江三峡,已经不是薄蓝田时代的长江三峡了呀!”我们笑着说道,“三峡工程上马后,库区里储满了水,走到哪里都是绿盈盈一片,和从前滩多浪急的川江不可同日而语……再说,木船行业早已萧条,如今想去找一只扁舟,恐怕比李白当年登蜀道还要难,况且还办不到水上航行证。”
辛普森却执拗地表示想弄一只船。他说,如果没有木船,机动船也行,辛普森慎重其事地委托李明义,无论如何同宜昌海事局联系一下,帮帮这个忙。李明义告诉他,单独去弄只机动船,只怕代价不菲,每天花费要两三千,十天半个月在川江里一趟跑下来,得好几万元呢。
辛普森爽朗地笑了笑:“你们中国最近不是流行一句话吗?——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这么多年以来,辛普森一直都是薄蓝田船长的精神追随者。自从前几年他为《南华早报》写下第一篇关于薄蓝田及其家族的长篇通讯后,就被历史深处的那个船长深深吸引了。关于薄蓝田的传说,像野花般散落在川江两岸,他的勇敢牺牲与无私奉献让人折服。另外,薄蓝田的身世以及神秘家族的那些浪漫故事,美丽而又伤感,无数个黑夜轻轻敲击着辛普森的心扉,让他感觉到有一种感召力从远方绵绵不绝地传导而来。他觉得自己与昔日川江上的那个船长是同类,尽管隔着时间的距离,仍然血脉相连,像骨肉同胞似的亲近。
循着薄蓝田当年的足迹……该是多么富有诱惑的想法呀,哪怕想一想,心尖也会幸福地颤抖。辛普森仰着脸,整个人似乎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脸上神情像个少年似的单纯。新滩、泄滩、崆岭滩、滟滪堆、黄牛峡、灯影峡、夔门、黑石滩、兴隆滩……地理书上的那些地名,在辛普森心里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他希望将来有一条船,自己独自一个人坐在船上,循着薄蓝田的足迹,安静地去看,安静地去听,安静地去想。
薄蓝田纪念碑原址在秭归新滩寺大岭,三峡库区储水后,纪念碑整体迁移至屈原镇附近复建。那天,宝琳女士在薄蓝田纪念碑四周来回踱步,她用双手轻轻抚摸着花岗岩,仰起头去看石头上镌刻的碑文,沉思良久。在薄蓝田纪念碑前,宝琳女士献上了一束鲜花,又拿出事先写好的卡片放上去。
那一刻,我看见宝琳女士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拍下了照片,顺手发了条微信:“长长的故事,从一百年开头,今天还没有结束。陪宝琳女士、辛普森先生寻访历史痕迹,纪念碑前,宝琳女士悲欣交集,她哭了。在大地上行走,我们一直都在探寻大地上的秘密……”
微信刚刚发出一会儿,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打来电话的是三峡日报传媒集团总编辑范长敏先生。他在电话中急切地说:“看到了你的微信。我马上赶来秭归,邀上秭归县的有关人士,和你们碰面。”
人们常?;衬罟バ葱诺穆兆樱欢执缁嵋灿兴拿畲Γ盒畔⒖旖菁虮?,无论你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只需在手机上写几个字发几张图,心灵相通的朋友就能及时了解和沟通,彼此间将丰富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下午三四点钟,我们一行人乘坐轮渡离开屈原镇,去秭归县城,和范长敏以及秭归县城的一帮朋友们会合。秋天的阳光照耀着大地:蜿蜒起伏的山岗、炊烟缭绕的村庄、郁郁葱葱的树林、如诗如画的田野……薄蓝田纪念碑的白色尖顶从眼前渐渐消失了,心中的波澜却没有停息,无休止地荡漾起了层层涟漪。
到了秭归县城,县委宣传部的一群朋友早已等候在凤凰山下。我们一起参观浓缩了峡江人文历史的凤凰山:屈原祠、栖凤亭、青滩古民居……上下千年事,依稀从脑海、眼前和耳际悄然掠过,似乎未曾留下痕迹,唯有涛声依旧,喋喋不休地吟唱着故事与传说。
落霞满天的黄昏,我们来到招待所餐厅里用餐。浓郁的峡江饮食文化氛围中,这一干中外同好忆往事、叙友情,话题纵横古今,其乐融融。石宝琳说:“来到这里,就如同看到了我的祖母,看到了穆尔(穆秉谦)传教士,今天见到你们,仿佛见到亲人一样高兴。”谈之中,范先生向石女士赠送了他和友人共同撰写的《屈原后裔寻访记》一书,并讲述了寻访屈原后裔的来龙去脉。对于这位诞生在本土的世界级伟大诗人,她非常景仰。她多次表示,养曾祖父能在屈原家乡的川江工作生活,是他的荣幸。她还兴致勃勃地为《三峡日报》留言寄语:
“亲爱的《三峡日报》的读者们,我来到宜昌,是想让我儿子尼古拉斯认识一下这座他的先辈曾经生活和上学的城市。我们在宜昌的街头漫步,结识了许多人,见到了我的祖母曾经就学的哀欧拿女子学校的旧址。我们深深地爱上宜昌,就像我祖母在90多年前爱上宜昌一样……”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执着地追求梦想,为了自由而有趣的生活,他们愿意倾尽一生去努力。在他们心中,生活任何时候都应该色彩炫目,永远闪烁着温柔而明亮的光泽。这些摇曳生姿的生命,他们无论活在了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能够在自己的位置上尽情释放、熠熠生辉。
只要你留意观察,在这个世界上,不单纯追求物质而更注重追求精神的人群为数其实并不算少。漂洋过海来到长江三峡的薄蓝田船长不用说了,宝琳女士和辛普森先生,一个辞职在家专心致志研究薄蓝田和东亚近代航运史,另一个一心想租条机动船去长江三峡水域探秘闯荡,自然也属于这一类人。人们在世俗生活中往往总是向往功名利禄,却很少有人仔细想过,梦想该有多么妖冶,多么迷人,正如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刻划的那个画家高更,满地都是六便士,高更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这样的人像是一个族群,像遍地野花一样自由生长。他们平时并不熟悉,几句不经意的交谈后彼此生出好感,然后携手并肩一起去追逐梦想。这样的族群遍布于世界各地的众多领域,他们像原野上缀满的野花,为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带来了盎然生趣。
在宜昌,有个文史群,他们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聚到了一起。这群人中,有我熟悉的李明义、李瑜、陈宏灿、王志敏、代昊等人,也有我暂时还不熟悉的许多朋友。他们在QQ群中交流,在饭桌上探讨,有时还实地去考察调研,对宜昌历史——尤其近代史十分痴迷。他们的研究成果有的已印刷成册,有的经常在各地的报刊上发表,他们所走过的一路上,沿途开放着色泽艳丽的花朵。
若干年前,我就听说过李明义先生的名字。他当时的社会职务是宜昌市委副秘书长,工作之余却对宜昌文史产生了浓厚兴趣,自学计算机和外语,能够直接阅读英文读物,手中掌握了不少珍稀史料。待到见面之后,我们两人交谈甚为愉悦,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本《洋人旧事》,讲述的是一百年前七个外国人在宜昌的故事,书中具体内容不用我饶舌多说,读者若翻开书页,浓郁的老宜昌气息自然会扑面而来。这里我想说的是,《洋人旧事》只展示了冰山一角,李明义先生研究宜昌近代史颇多心得和体会,也积攒了相当数量的中外文原始史料,况且前几年他已退休,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这一领域。假以时日,我相信一定能够读到李明义先生新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张永久,湖北省作家协会委员,宜昌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历任《三峡文学》副主编,执行主编、文字总监等职。近10年来沉浸于历史研究,尤其对晚清、北洋军阀和太平天国专题兴趣浓厚,写有数百万字的历史随笔、传记等作品,散见于国内外多种报刊。著有《袁世凯家族》;《刘湘家族》;《粉色官场》;《民国三大文妖》;《革命到底是干吗?》;《摩登已成往事》;《消失的西康》等10余部。)